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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时期我沉溺于烟与酒里,劣质烟与廉价白酒,80年代中期南方各城市冒出成批的黑道诗人、画家、小说家,南来北往到处窜,我也在里面胡混。
什么都不妨试试,各种艺术形式,各种生活方式,我的小包里或裤袋里始终装着安全套,哪怕没能用上,带上它,就感到了性的存在。
爱情在我眼里已变得非常虚幻,结婚和生养孩子更是笑话,我就是不想走每个女人都得走的路。
我一次又一次把酒当白开水似的喝,我很少醉倒,装醉佯狂,把对手,有时是一桌子的男士全喝到桌下去。
我结交女友大都是在贴面舞会上。
我们为彼此装扮,为彼此剪奇特的短发式,穿着和男孩子差不多的最简单的衣服,夏天裙子里很少穿内裤,结伴而行去熟人和非熟人家的聚会。
关上门拉下窗帘,黑了灯,图方便,也图安全。
我从来没被警察抓去关上几天几月,也算够幸运的。
偶尔也有公安局来查,被抓住盘问的人不多,大部分人翻窗夺门逃走。
反正过不了多久,在另一城市又会碰到熟面孔。
西方的流行音乐成了80年代中国地下艺术界的时髦。
我们跟着乡村音乐的节奏,怀里抱着一个人,慢慢摇,不知时间地摇,逃避苦闷和压抑。
这时我可以过过幻觉瘾,好像快乐已抓在手中。
另一曲开始,听到猛打猛抽的迪斯科,一把推开对方,凶猛地扭动身体,鞋跟要把楼板踢穿,好像只有这么狂舞掉全部精力,才能催动我继续流浪。
我的脸——早已失掉青春色泽的脸,只知道及时行乐的笑,已经不会为任何人,也不会为自己流一滴泪了。
有天晚上我喝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酒烧焦了我的身体,房间小而拥挤不堪,音乐声虽不太吵,但是空气混浊,我从双双对对相拥在一起的人里往门边挤,奔出房间,一个女友跟了出来。
黯淡的路灯照着乱糟糟的街,没有人走动,我只想一人待着,我腻味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我跑得很快,那位女友没能跟上。
穿过一条巷子,拉粪的板车从我身边的马路经过,洒水车的铃声在惬意地响着。
我走下两步石阶,扶着一间房子的墙壁,突然疯狂地呕吐起来,酒混合着酸味的食物碎屑,从我嘴里往外倒。
好一阵,等喘气稍定后,我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想擦擦嘴,却看到这是一首在地下油印杂志上的诗:
在灾难之前,我们都是孩子,
后来才学会这种发音方式,
喊声抓住喉咙,紧如鱼刺。
我们翻寻吓得发抖的门环,
在废墟中搜找遗落的耳朵,
我们高声感恩,却无人听取。
灾难过去,我们才知道恐惧,
喊声出自我们未流血的伤口,
出自闪光之下一再演出的逃亡。
要是我们知道怎样度过来的,
靠了什么侥幸,我们就不再喊叫,
而宁愿回到灾难临头的时刻。
我一边读,一边觉得舒服多了。
这首诗,就像是专为我这样靠了侥幸才从一次又一次灾难中存活下来的人写的,我记得作者姓赵,或许命运真能出现奇遇,让我碰见他,或是一个像他那样理解人心的人,我会与这样的人成为莫逆之交,或许会爱上他,爱情会重新在我心里燃烧。
或许,我的写作,早晚有一天能解救我生来就饥饿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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