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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尽量争取外出,出差,请事假,后来干脆请了病假,说回家休养,实际上是只身逛荡在这个广袤无边的土地上。
北方,走得最远的是沈阳和丹东,靠近朝鲜,南面是海南岛、广西,濒临越南,东边是长江下游一带,一个个城市,无目的地乱走,有目的地漫游。
我仅与二姐保持偶然的通信联系。
她来信说,四姐夫德华死了,晚上肚子痛,发高烧,到南岸区医院,开刀以为是阑尾炎,打开才知是腹膜大面积感染,一开刀就没治了,死时很痛苦。
我很怕收到她的信,信里没有什么好消息。
她的信说大姐已回到山城,和那个高个男子住在一起。
回来前大姐和前夫打了一架动了刀子,小女儿吓得上去挡驾,脸被前夫划了一刀,破了相。
大姐痛哭数日,精神崩溃。
前夫告她,说是由于她上门打架,才导致他误伤了女儿。
她被公安局抓去,在拘留所里关了两个月,出来后依然原样。
三哥有了个女儿,五哥和一个农村女孩结了婚。
“前两天张妈死了,被丈夫气死的,”
二姐写道,“你记不记得,就是那个当过妓女的?”
我当然记得。
二姐的信从不问我在干什么,也很少提母亲父亲。
她不必提,我清醒时更不想知道,我在梦里却不断回去,我看得见那个位于野猫溪副巷,和其他房子相连在一起的六号院子。
堂屋连接天井的门槛可能烂掉被扔了,天井青苔更多,两旁的屋檐下依旧挂晾着衣服,阴郁的天空,站在天井里才能望见,大厨房坍了,屋顶成了两大窟窿,灶神爷石像的壁龛剩个黑乎乎的坎。
我家的灶上堆满了瓦片、砖和泥灰,已经无法生火了。
有一天屋梁倾塌,整个大厨房几乎成了废墟。
还好,自来水管接到院子里,再不用去挑水了。
邻居差不多都是新面孔,一年又一年,有点办法的人家都搬离了,留下的原住户,他们的孩子长大,成家,也养了孩子,却没能力搬离。
原住户,加上一些毫无办法立即搬进这儿的住户,依然十三家。
没了厨房,我家在堂屋用小煤炉烧饭。
对门邻居程光头在往一个瓦罐浇水,瓦罐里堆了泥巴,有几株蒜苗,他嘴里念念有词,默坐运气。
之后对我父亲说,那些蒜苗会生出延年益寿的花籽。
那间阁楼还是两张床,但布帘没了,一张床用席子盖着,不像有人睡的样子,我以前睡的靠门的一张床,铺着干干净净的床单,放的却是父亲的药瓶衣服和小收音机。
父亲怕吵,图楼上清静,非要住上面。
小桌子移到床边,放着茶杯。
没有叶子烟,父亲抽了几十年的烟不抽了?
四姐又结婚了,住在婆家,新丈夫也是建筑工人。
野猫溪副巷整条街,各家各户的房门,白天仍不爱关门,家里来了客,门前照旧围一大串叽喳不停的邻居,看稀奇。
若某家房门关着,一定在吃什么好东西,怕人碰见来分嘴,吃完门才打开。
一下雨,所有洗澡洗衣的木盆木桶,都移到露天蓄雨水。
铁丝箍的木盆木桶,本来就得经年泡在水里,积下的雨水用来洗衣服,洗桌椅碗柜,最后洗脏臭的布鞋胶鞋。
自来水还是金贵的。
还是那一条江,那一艘渡船,那些连绵叠嶂的山,那些苍白发着霉味的人,新一代工人顶了旧一代工人,生活一点也没有改变。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你必须背对它们。
大部分时间我埋头读书,什么书都读。
也一个劲儿地写诗写小说,有正儿八经地拿去发表,赚稿费维持生活,歪门邪道的收起来,不愿意给人看,更多的时候写完就扔了,不值得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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