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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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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世间难得公平的比试, 反正乐远岑就没遇到过几次。所以多年之后她还会记得西门吹雪,仅仅出于他诚于剑道这一点就足以让人钦佩。

    反观今夜, 在春寒料峭里的一场追逐, 乐远岑能够追上的可能性太低了。

    不谈此间无法让人练就高深的内功, 也不谈曾经的香帅正是以轻功冠绝于世,就说她从今晨到入夜就一直在连轴转, 忙得没能停下来好好歇一口气, 当下是一点也不想与谁玩追追追,只想拿到和氏璧之后, 吃一口热的就去休息。

    果然, 在一追一逐绕了邯郸城小半圈之后,乐远岑成功地跟丢了人。

    她站定在了一个街口,向左就是走回南边的呈祥客栈, 向右就能通往醉芳楼所在的花街柳巷。此时,刚好有两只野猫从她面前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看它们一边走一边往对方的大饼脸上挥着肉垫,过了一会却又相互蹭了蹭脸,还真说不清是不是在打情骂俏。

    “人怎么就变得和猫一样复杂了。”乐远岑笑着摇了摇头, 还是选择了朝右走。有的事情一旦看透并戳破了就不能再拖下去, 何况某人手里还有和氏璧为质。

    邯郸城并无宵禁。

    至少在花街柳巷之中并感觉不到夜晚的清冷。

    醉芳楼占地很大,一共有三层,整体构成了一个回字形。

    不过, 乐远岑没有走正门, 而是效仿某人走了窗。

    如果非要找个理由, 她一大早刚去了斜对面的满红馆,假若当夜就变了心走入对家醉芳楼,这未免也太过薄情了一些。从窗而入,好歹还能够遮掩一二,说得诚实一些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叩叩叩——’乐远岑跨坐在窗沿上,敲了敲半开的窗牖,看向坐在软塌上似笑非笑的那人,“你是通过寿春城的那杯茶认出来的。”

    在寿春城之中,乐远岑与闵堂主喝过一杯她自己炒的茶。闵堂主连画像都能偷画了,怎么可能不把茶的事情向柳下香交代清楚。

    “没错,我难道还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一杯茶,再加上你在雪地里笑的样子,我没有道理认不出。”

    柳下香说着就笑了,在那些无边黑暗的年月里,他都不知道是靠什么坚持了下来。“你呢?是想要怪我演技太好,还是怨我瞒了你那么久。”

    乐远岑没有回答,而是翻进了窗走到软塌之侧。她真的没有生气,每个人都有不得不,情深清浅是一回事,活着就必然要面对很多其他事情。

    不言有时候是因为无从说起,更是因为说了也是无能为力。每个人都有一些自己的保留空间,她也有不想多提的事情,所以不必完全赤.裸地坦诚。

    “我有那么小气吗?”乐远岑说着就弯下了腰,认真地打量着柳下香。她不知道他怎么会摆脱了轮回的束缚,但是以经验来看,那一定与愉快的经历无关。

    如果谈到责怪,恐怕是柳下香受苦颇多,他才更有资格开口,也确实无法再是过去的人了。之前她无法认出朱旬,是朱旬早已以假乱真。之后她不愿多想柳夏的身份,是想把无端的猜测往后放一放,何必让烦扰的猜测困惑于心。

    在见过花满楼那张过分相似的面容后,乐远岑已经走过了惑心的困境,重逢也好,相认也好,或是分隔两端也好,都不必为情愁困。

    见则欢喜,不见也不必悲苦。好似那一句禅语:‘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她有幸已经走过了最后一重境界。

    “感情的事情只要都开开心心就好,至于别的,就不必吹毛求疵了。再说了,此夜此地更应和那一句‘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你难道还不欢喜吗?”

    乐远岑说着轻轻摸着柳下香的脸,眉梢、鼻梁再至嘴唇,他确实变了不少,不是说容貌而是指内在的一切。仅从今夜和氏璧掉包一事,就能看出他知道的绝对不少,否则何必去盗走一块有着天地之力的玉石。

    “香香,我没聪明到能猜出你心里所有的想法。你不愿意直接开口相认,那总有你的理由。总不会因为我说盗王柳下拓的盗术是天下第一,这就让你吃醋了吧?”

    “吃醋?真要醋,我是醋不过来的,如果当年西门庄主愿意改变他的剑道呢?”

    柳下香一把握住了乐远岑的手,直接将她拉到了软塌上,“你说得对,那些小事都无关紧要,我从来没放在心上。不过,让我不敢相认的关键是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非要让我问出来吗?”

    柳下香看着近在咫尺的乐远岑,此时他们能够謦欬相闻,这一刻有多久不曾真实地发生了?而他只能在回忆里寻找片刻的温存,虚虚实实到让人恍然。

    共存,依赖,独立,互生,一段感情如能走过这四个阶段,两人是否就能美好地度过余生?那怕余生里已经不再存在相爱之人。

    只是,有的事并未刚刚好地到此结尾。

    曾经楚留香答应了会忘了乐远岑,他没有遵守这份承诺,而是让魂魄记住了。这一记住就是漫长地分离,人等久了心都会累,却又猛然发现心早已不知往何处去,也许恰是应了咸卦的无心之感。

    十年复十年,十年再十年,十年又十年。

    他曾与真的朱旬共处一体,后来又独自面对深宫的一切。那一世魂魄困于他人之身,至少还能感知到世间的善,这一世则是受制于黑暗不知时间的流失,直面灵魂对于存在渴求时展现出丝毫不见掩饰的狠辣。

    商鞅已是旧朝人,他早在百八十年前死了,试问尸子又怎么可能活那么久?

    在这个不被后世详知的时代里,先有通彻天地的鬼谷子,再有古怪难测的公输班,更多一位可变生死的尸佼也不足为奇。

    柳下香说是以尸子为师,他要怎么拜一位早该过世过年的人为师?尸佼以尸为姓,又是探求天地之法,其必然有常人不可测之处,能够启用禁术借尸还魂。

    时也命也。

    那年三人坐船出海。叶孤城想要再求血月当空的际遇,西门吹雪也是要一同追寻另一方的世界。可是血月真的出现之时,整个海域本该是死寂之象,却不知为何发生了海啸,三人在海啸中失散了。

    当他再度有了意识,魂魄已经是被困于此身。

    这一次与前世同朱旬共存截然不同。尸佼为了换取新生,在巴蜀之地以特殊阵法密养活人之躯为体,以魂养体,再行夺舍之事。也许是巧合或者天命,此身的原魂在禁咒中消散,而他不知为何被唤来进入此身,魂魄与身躯十分融洽,偏偏此身是尸佼看中欲行夺舍之事的身躯。

    魂魄相争,尸佼早已不是活着时的尸子,其欲求长生,毫不留情地要灭杀一切阻止他的灵魂。在那样的你死我亡里,开始了一场长达数十年的沉寂潜伏与一举必杀,过程的艰难困苦不足为外人道。

    柳下香所言以尸子为师,是他吞灭了一团魂魄,那不就是知晓了魂魄的一切。故而,从来不曾亲手夺人性命的香帅早就死了,活着的只会是连灵魂都有所改变的柳下香。

    在那样漫长的黑暗绝境里,柳下香没有选择恨与怨,支持他走过来的是美好的感情与坚定的信念。虽然无怨无悔,情深不知何处生,却也不敢再轻言相认。因为他已经不是昔日阿蒙,知道得越多反而越觉得未知的庞大。

    “岑岑,有一件事一直都横在我们之间。以前他不知道,敢于大胆去追求,而今该知道或不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我才懂了不该贪心永远,所以宁愿不认。”

    柳下香说着深吸了一口气,翻身就将乐远岑压在身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想要我把话说明白。好,你听着,这个问题我只问一次。”

    “如果那块破玉只能让一个人走,你说怎么办?同样的选择,你做过了一次,那次你没有选他。你让他忘了你,你没有做错。我理解,是真的感同身受的理解,所以我完全不怪你。但是这次呢?你说我们怎么办?”

    乐远岑正视着柳下香的眼睛,他的双眸中不见悲喜,一如她也是平静无波。

    当她看到盗取和氏璧的人是柳下香,就明白他必然知道了很多时空的隐秘,所以横在他们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什么小醋怡情,也与相认与否无关,而是一桩无法逃避的存亡大事。

    这个问题也不是第一次出现。

    之前,她在与鬼谷子的谈话后就有过疑惑,如果通天之路只能送走一个魂魄,那又该怎么办?

    他们所做的一切是前无古人,即便有过前例也不为他们所知。何况项少龙在穿越时空会遇到难以预测的变数,对于将来的一场冒险,谁都没有十全的把握说会能存活到最后。

    “事到如今,我给你一个承诺,要走一起走。”乐远岑捏了捏柳下香的鼻子,“我们都该往好的一面想,得道多助,天无绝人之路。所以永不放弃。”

    “要走一起走,要走一起走,要走一起走……”

    柳下香渐渐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将头埋在了乐远岑的肩侧。他遇到过竭力帮助他的朱旬,也遇到过全力灭杀他的尸佼,世间是什么魂魄都有,而人确实不能放弃。

    眼下,乐远岑能开口说出这个承诺太难了,而他能听到这一句承诺已经足够了。他从未真的违背过乐远岑的心愿,这次也是一样。等到了最后关头,他都会尊重并且尽全力完成她的心愿。只要她想,只要他有。

    乐远岑见柳下香笑不停了,就推开了埋在她肩侧的脑袋,“你笑够了吧?刚刚折腾了我那么久,这会你还真敢笑。”

    “岑岑,我有你那句话就足够了。至于刚才的事情就绕我一回,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幼稚一些,闹些小情绪了。”柳下香说着嘟了嘟嘴,朝着乐远岑眨了眨眼,尽其所能地卖傻。

    “你闹了一些小情绪是吧?行,没问题。我怎么会不让你闹。”

    乐远岑说着挑了挑眉,一个翻身就反压到柳下香身上,对他展颜一笑就毫不犹豫地咬向住他的耳垂。

    柳下香只觉得耳垂猛地一痛。这一口是毫不留情,不仅会留下齿印,一定是出血了。“疼,岑岑,你轻点,它真的疼。再咬下去,它会被你玩坏掉的。”

    乐远岑感到嘴里多了一丝血腥味才松了口,但又紧接着又吻上他的耳垂。在柳下香抱住她之时,朝着他的耳朵轻吹了一口气,“乖,这样就不疼了。”

    这句话一说完,乐远岑直接就挣脱了腰间那一双手,动作迅速地离开了软塌走到一尺开外,整理好了有些凌乱的衣衫。“好了,该说都说了。其他的事情改日再聊,我也该走了。”

    “岑岑,你怎么能只点火不灭火?” 柳下香只得无奈地坐了起来,眼露怨念地看向乐远岑,“再说那个客栈有什么好的,让你留恋不已?我们都这样了,你还不留下来吗?”

    “首先你别介意,我也就是闹些小情绪而已。比起你,我闹的轻多了。”

    乐远岑笑着走向了窗户,“再说了,刚刚是你说的,过去的他已经死了,那么我们就有必要重新认识熟悉一番。今天才是我们第二次见面,我像是那种急色的人吗?我当然不是,所以怎么能留下。关于那块玉,我改主意了,就放在你这里了,比我那小破客栈安全。”

    柳下香被堵地无言以对。这些话都是歪理,在歪理一道上,他比不过某人。

    “等等,我煲你喜欢的鱼片粥,你吃一点,暖了胃再走。你该不会怕我在粥里下春.药吧?”

    乐远岑停住翻窗的脚步,好笑地摇头,“我怕你下春.药?你这是落魄到什么程度了才会用那种手段。行,我不辜负你的一碗粥。要说轻功好就是好,还能提前回来煲粥。柳阁主也是有钱才能在北方弄到稻米。”

    “我说了会在醉芳楼等你。可惜一个月都没等你来尝一碗粥,它也是怪不容易的。”柳下香说着整理了衣物推门而出。过不多时,他托着一个餐盘,端了两碗粥与两碟小菜进来。

    “当心烫,慢点吃。还有你要把刚才我说的话记在心上,这个世界压制着内力,很多事情要更小心一些。邯郸这个地方很乱,今日之后,赵穆一定会找上项少龙与你。赵穆此人擅于用药,他可没少做下春.药这种事。你没怀疑过为何赵王那么信任赵穆吗?”

    乐远岑轻吹着粥,眼露疑惑地示意柳下香说下去,“那是有些不合常理。赵穆姓赵,却不是赵国王室中人,他是被赵王赐予赵姓,这实属殊荣了,而且还能官拜巨鹿侯,这些年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是因为晶王后。赵王信任晶王后,但他好色成性,一年之中也没几天留宿晶王后之处。晶王后看着冷若冰霜,不会亲近任何一个人,但暗地里赵穆与晶王后有不同寻常的关系。”

    柳下香对赵国的王室之乱了解得还算多一些,他都有些厌烦这群人纠缠不清的关系了。

    “最初赵穆用的就是春.药,招数是很下三滥的,但它的确奏效了。这件事情藏得很深,晶王后在暗中扶持着赵穆,让赵王一直深信赵穆。而对于赵国王室里的这些事,谁也说不清到底谁与谁有过关系。

    赵穆此人心计颇深,手段是无所不用其极,根本就没有什么底线。邯郸与寿春的情况不一样,赵穆也是完全不能与春申君相提并论。所以在应对赵穆与其同党时,多加小心总是没错的。”

    “好。我会多注意的。”乐远岑听着赵国的王室辛秘,她也不想在邯郸久留,关键还是带走朱姬与找到一个好嬴政的人选。这事情却是先不与柳下香说了,她必须要再好好考虑,而项少龙也还是一个变数。

    乐远岑想着喝了一口粥,顿时被粥的味道惊艳到了,有些像当年她熬的粥,也有些像无花熬的粥。“看来我认识的楚留香真的不在了,是要好好重新认识柳阁主才好。”

    柳下香微微一笑,“你们都不在了,那我也只能做些琐事去记住一些过去。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我的厨艺大有长进,你也能好好享受美食。你真不搬过来?你住在这里,也能吃得更好一些,饭菜更合你的胃口。”

    “不了。我在邯郸早晚都会暴露身份,进出醉芳楼总会给你带去麻烦。你不在意,我还想要让这里安全些。”

    乐远岑果断地拒绝了,眼下不是朝朝暮暮的时候,也不必为了一口吃的弄得那么麻烦。“有空的话,我会来看你的。”

    柳下香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们两人分别多年,其实是需要再重新认识一番,这就安静地一起喝完了粥。

    乐远岑喝完粥休息片刻之后,是真要翻窗离开了。

    柳下香站在窗边,摸了摸还隐隐作痛的耳垂,“撩了人就走,你说到底谁是小野猫?”

    “怎么,还我喵几声给你听?乖,你也早点休息,别偷偷追过来。我们都是正经人,晚上就该盖被子好好休息。”

    当下,乐远岑也不管身后的人是什么表情,她跨过了窗沿就纵身离开了。

    **

    乐远岑一回到呈祥客栈,就见项少龙还在大堂里坐着。

    项少龙见到完好无损的乐远岑,他是松了一口气,“我进山去看过了,马贼全灭了,你又不在寨子里。我再是发现了两拨足迹,就猜你是追踪前面那人去了。你人没事就好。”

    “没想到我还能得你一份关心。给,这瓶药治脸上的印子,保管药到病除。”乐远岑将一瓶活血化瘀的药抛给了项少龙,就看到他更加便秘的脸色。“你放心,用在脸上的伤药与上次的伤药成分不一样,没有那么痛的。”

    项少龙接过了药,他想着屁股之痛,内心纠结地不打算使用。

    不过,以他的直觉来判断,今夜乐远岑的心情似乎格外的明朗,那么是不是能好好聊一聊,具体是谈谈有关他的来历与难测的未来。

    “多谢了。我等你回来是有些事想说,现在方便去你那里,你帮我卜测一卦之类的吗?”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