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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公元182年的吴郡富春,那会儿天下还没乱到后来那地步。
我爹孙坚当时在洛阳当个小小县丞,带着我们一家子四处跑官。
记得最清楚的是家里那辆总掉漆的马车,车辙印从长沙碾到下邳,三个哥哥挤在行李堆里比划木剑,我缩在娘亲怀里数沿路的槐树叶子。
二哥孙策比我大七岁,总爱把我架在脖子上看士兵操练,他手心带着练枪磨出的茧子,蹭得我脖子发痒:“权弟你看,那红缨枪耍得跟游龙似的!
等咱们长大了,也弄这么支精兵!”
建宁五年的腊月特别冷,屋檐下的冰棱子足有半人长。
爹在阳人城大破董卓的消息传来时,厨房正煮着羊肉羹,铜勺哐当掉进锅里溅起滚汤。
娘亲攥着捷报在祖宗牌位前跪了一宿,香灰积了半寸厚。
可好日子没过几年,初平二年的雪还没化尽,荆州来的驿马踏碎了门前青石板——爹中了黄祖埋伏,尸首都没找全。
那年我十岁,抱着爹的环首刀睡了三夜,刀刃上的缺口硌得胸口生疼。
跟着大哥孙贲投奔袁术那几年,真真是把世态炎凉尝了个透。
袁公路那厮穿着蜀锦裁的袍子,用金匕首剔着牙花子说:“文台兄的旧部?哎哟,眼下粮草吃紧啊。”
二哥攥着我的手腕退出厅堂,我低头看见他皂靴尖上破了个洞,洇着前日冒雨赶路的泥水。
建安元年春,二哥带着十三骑离开寿春,临行前把最后半块麦饼塞给我:“权弟在家等着,哥给你挣个真江山回来。”
等真见到二哥打下曲阿城,已经是三年后的事了。
城门楼子上挂着刘繇的帅旗,让江风扯得只剩半片破布。
二哥的铠甲上凝着血痂,却笑得比江东三月的日头还亮堂:“权弟,这丹阳郡的田契,比袁术老儿的空头许诺实在吧?”
我在城头数战船,数到第三十七艘时,程普老将军拎着酒坛过来:“二公子,来口热的?当年你爹在汜水关...”
话没说完自己先红了眼眶。
建安五年的乌鸦叫得人心慌。
二哥在丹徒山遇刺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鄱阳湖跟周瑜学布水阵。
传令兵的马蹄声惊飞满滩白鹭,公瑾手里的令旗“咔嚓”
折成两截。
赶回吴郡那夜下了瓢泼大雨,二哥胸前的白布渗着黑血,说话带着漏风似的嘶声:“打天下...你不如我...守江山...”
他冰凉的印绶压进我掌心时,屋檐水正砸在青石板上,一声声像是催命的更鼓。
接过江东这摊子时,我才十九岁。
张昭领着文武百官在堂下作揖,腰带上挂的玉珏碰得叮当响。
庐江太守李术第一个跳出来作乱,我带着韩当星夜奔袭,城破那日把降旗当柴烧了。
回程路上遇见山越劫道,箭矢擦着耳根飞过,我才惊觉自己连铠甲都没穿利索。
后来在书房跟鲁肃对弈,他落子时说:“主公可知,如今老臣们私下都唤您‘小霸王’?”
我捏着黑玉棋子苦笑:“这诨号可比玉玺重多了。”
要说最解气的,还得是建安十三年的赤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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