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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桂一惊,这才想起来,刚才那个姑娘分明就是村子里姚夫子的女儿,她一时怔住了,秋叶推了她一把,石桂赶紧低了头退出来,还去喂那只雀儿,银挑子挑了蛋黄,隔窗听着陈娘子的奉承话。
教谕的女儿怎么竟能卖出来当丫头,先时听说姚夫子不好了,可他就是死了,也还是中过举人,身上有功名的,这样的人没了,县老爷还得送些表礼扎两个纸亭,他的女儿竟发卖成了贱籍!
到这地方越久,石桂越知道出身要紧,便是白丁,也比优伶高贵,更不必说是读书人了,打喜子出生起,她便不停的明示暗示,让秋娘石头有送喜子去读书的心思,便只是童生秀才也好,村长族长也得高看上一眼。
石桂怕是家乡又遭灾,进了叶氏的园子,她便不似过去那样能日日出门打听消息,这两天管着脚没去孙婆子那儿,也没个打听处。
春燕带了她过来,指着她道:“这是绿萼,往后就跟你住,你比她早进来,你带她转一圈。”
姚绿萼生着一张巴掌脸,病歪歪的模样,面上青白,身子裹在一件旧布衣里头,细骨伶丁的。
石桂吸了一口气,这事儿陈娘子知不知道,这可是要紧犯法的事儿,人是陈娘子带来的,贸然开口就是砸了陈娘子的生意,往后还得靠她给兰溪村送东西,石桂皱了眉头细看,确是姚绿萼不错。
石桂对她笑一笑:“你跟我来罢。”
姚绿萼低头避开打量,随身一只小小包裹,比石桂跟着陈娘子出兰溪村的时候还要窘迫,她这会低了头佝偻着背,可石桂还记得她在兰溪村里的模样。
上一任的教谕没呆两年就疏通着走了,县里又派下一个来,往年那教谕总得请了几家富户吃一吃酒,也未必能置上多好的菜色,可身上有功名的,跟农户一道就算是给他们脸上贴了金。
吃喝完了,自然要许出钱粮来,县里一年才能给多少银子,教谕领的薪酬还不够办一席的,不靠着这个,学堂也办不起来。
姚教谕偏偏不一样,他好容易中了功名的,只当自个儿天纵英才,却叫发配到这么个小地方当教谕,底下学生三五个,资质平平,前头底子又打得差,漫说秀才举人,童生试也过不了。
上上下下还有这许多杂事要理会,县里要奉承不说,竟还要他舍下读书人的脸皮去跟农商吃酒,叹了几句不为五斗米折腰,关了门读书,谁也不理会。
一甩袖子不肯来,他不来,也有人来拜会,年年都是这个例,偏到了他身上不一样了,竟闭门不见客,好容易见着个穿长衫的,两句一开口,大摇其头,连说三个俗字,把人赶了出去。
这样的人还能指望他教什么学生,学堂里读书声倒是不断的,可回来问先生教了什么,却都一问三不知,原是死读书,只让他们会背会写而已。
姚夫子前头的娘子生了个女儿,早早就没了,再讨一个却是河东狮,常赶了他出来,手上拎些东西,央一辆牛车,往县里走动去。
姚夫子开口就是诗书圣人云,叫他读书是成的,让他去送礼,打死他也不成,他既不愿意去,也不敢就这么回去,在村口盘桓一日,回去就说县太爷不在。
县太爷不过也就是个举人了,让他去低这个头,他也不肯,后头这个先还当是不巧,等有人往她耳里吹风,她迈了一双小脚把丈夫逮了回来,姚夫子见着她腰也弯了,声也软了,叫她劈头盖脸一顿骂。
从此就有了个呆先生的名号,石桂往学堂门口站一站,姚夫子就气得吹胡子瞪眼睛,非叫家人拿了水把门口那块地冲一冲,可到他夫人站在堂外骂了,他又只敢懦懦说一句雌老虎,非人哉。
姚绿萼垂了头不说话不动,放下了包袱就坐在床上,石桂不知如何开口,只得倒一杯水递到她手边:“喝水罢。”
心里实想问一问她怎么会成了丫头,可既怕惹祸事,又怕砸了陈娘子的差,站起来在房里转了两圈,这才勉强一笑:“屋里头没柜子,东西就先摆在这张床上。”
她说一句,绿萼就动一下,让她喝水,她就喝水,让她摆东西,她就真个折开包裹来,把一件叠好的衣裳,又拿出来重叠一回。
石桂原就在打量她,眼儿一扫,见着那蓝布包袱里头有一朵白绒花,她吸一口气,挨过去道:“你还带着孝?”
绿萼听见这句身上一抖,怯生生的看了石桂,说不出话来遮掩过去,石桂无法,绿萼同她该是一般年纪,可看着却比她面嫩得多,摸了糖出来给她吃,道:“你是哪儿的?我是兰溪村人。”
姚绿萼自然不记得她了,听见这话煞白了一张脸,她不记得石桂,石桂却记得她这个举人家里的小娘子,一村儿的姑娘到十三四还有穿裤子的,只她小小年纪就穿着袄裙,梳两个环儿,扎了耳眼,偶尔瞧见,还拿帕子遮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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