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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还是老样子,九个月前的那场大震都没能让黄金矿山改头换面,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重修的金爷脸了——以前的金爷脸很自然,只是山壁上象形的洞穴组合,现在就像是整容动了刀,钢筋作骨,石块堆叠,水泥弥封,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
叶流西把矿上负责做饭的都叫来问话,只一个问题:近几个月来,有没有大批量地丢过食材?
这完全是基于自己的经验:从前穴居在矿道里,没认识江斩时,总要想方设法偷吃的,不敢经常出来,怕露了行迹,所以每次都会尽量囤多些东西,干馍、咸肉、卤酱,有一次,还直接顺走了一坛腌咸菜。
高深总要吃饭的。
但问话的结果出乎她的意料,伙夫们表示一切都正常,丢食材的事不是没有,但查看下来,基本都是老鼠作祟。
叶流西让所有矿工撤出矿道,让人用车载喇叭扩音器朝矿道里喊话,几个小时下来,漫山遍野回响不断,很多人耳朵里都出现幻听了,那些黑洞洞的矿道还是依然故我。
阿禾泄了气:“西姐,高深会不会……逃出去了啊?”
不会,魂魄山门没开,金池的外接通道口后来又被铁水焊死,炸山堆压,从根本上杜绝了出逃的可能性——死在矿山倒是有可能,但这么久了,尸体总该能被发现的。
叶流西沉吟了一下:“我进矿道吧。”
她从矿上要了套干净小号的工装穿上,戴了顶铁制盔帽,系紧皮带,扎紧靴口,看上去还真像个矿工,阿禾要跟着一起去,叶流西没让:“你跟不上我的,江斩说我进了矿道,动作比地老鼠还利索……放心吧,这里也算我的老家了。”
这话不夸张,除了荒村,矿道是她住得最久的地方,创立蝎眼之后,总要辗转迁徙,反而居无定所。
***
矿道里没有白天夜晚之分,人都撤出了,悄静无声,像极了那些数不清的一个人在矿道里穿梭摸索的夜晚。
叶流西几乎不需要借助盔帽上的矿灯,熟稔地转弯、斜进、溜身滑下侧道,探身翻入高处不引人注目的洞穴——那些熟悉的地方,很多都已经坍塌湮没了,有些还在,一缕缕牵连着她那些黑暗里的过往。
昌东说得对,只有被人善待,才会想着善待别人。
卑微、羸弱、朝不保夕时,人就活得像求生的蝼蚁,做什么都偏私。
就好像她当初救江斩,可不是因为怜悯。
那时候,江斩刚下矿道不久,她就注意到了,常躲在暗处窥伺,像狼端详自己的食物。
她觉得江斩会活不下去的,文质彬彬的少年,和周围那些五大三粗言辞荤劣的矿工格格不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又长得太过精致漂亮。
她不止一次听到那些身上传出脏臭味的男人私下议论说:“可惜了,矿上没有女人,什么时候弄他一把,反正长的不比女人差。”
真可怜,但她没起同情心,她也可怜——她好多天没洗过澡了,她住的洞里挂满了蝙蝠,有一天晚上,不知道哪一道山缝漏水,把她睡的地方给浸了,她觉得自己活得还不如蝙蝠。
她没空同情别人。
但发生了一件事,让她对江斩刮目相看:他把拗折的细小铁片塞进那个老打骂他的工头的馒头里,若无其事走开,闷头干活,那个工头指头抠扒着喉咙说不出话时,他还关切地上去围观。
江斩身上,有跟她一样的东西。
然后就到了那天晚上,收工之后,江斩被两个男人堵到了矿洞深处,拼命挣扎时,她像野兽一样冲出来,手持磨细了一头的短钢筋,一把扎进其中一个男人的胸膛,然后和另一个男人翻滚在一起厮打。
力气没人家的大,那个男人夺过钢筋,把她肩膀扎了个对穿,那一刹那,她居然没觉得疼,而是近乎荒唐地想起自己在外流浪时,垂涎过的喷香的肉串。
也是铁钎把肉块对穿。
想杀她没那么容易,她凶悍地又踢又咬,最后,江斩抱了块石头过来,狠狠砸烂了那人的头。
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一身的血,一身的烂臭,在矿洞里愣愣对望。
再然后,江斩忽然哭了,说:“你……流了很多的血啊。”
叶流西觉得丧气,她最瞧不起要死要活哭哭啼啼的男人,她又不是没受伤过,她有经验,自己会好得很快的。
她站起身,捂住伤口掉头就走,江斩像个小尾巴,一直跟着她,走过一条矿道,又一条,一边走一边伸手抹眼泪,把脸上抹得黑一道白一道的。
叶流西终于停下来,回头看江斩,说:“首先,咱们得把尸体给埋起来,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
情谊生于杀人放火,长于狼狈潦倒。
那以后,江斩总偷偷进来找她,给她带吃的,把自己的枕头送给她,因为她抱怨过睡觉时硌脑袋,还偷带她去矿上的澡堂洗澡,看着隔帘下流出来的黑色的肥皂水,叹气说:“青芝,你身上太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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