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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舅说:妈和姐姐样子像。
妈被哥哥他们抬走时,妈拉着我的手不肯放,我追她追了好几匹山。
母亲说:那阵只想到妈病,盼她病好,哪想到她死?
外婆咽气时也未谅解母亲当年逃婚的事,这也是母亲的心病。
母亲一次次梦见外婆到她床前来找她,倒也未提逃婚的事,这是外婆骄傲,不愿提。
外婆只是埋怨母亲,说母亲不管她,说她依然饿肚子,孤孤单单,遭人欺。
外婆还说她找三姨——她的亲外甥女,却怎么也找不到。
母亲也从未找到三姨的坟,三姨1961年饿死后据说是被埋在长江大桥南桥头的山坡上。
那时还未兴建大桥,野树野草乱石成堆,没立个碑,就等于消失了。
修建大桥时,早被推土机铲得一根白骨也不剩。
母亲是在外婆死了十七年后,梦见她十七年之久,才把外婆的坟打开,用一块白布装殓尸骨,放好在一个小木箱里,让幺舅送回家乡,葬在老房子后山坡外公的坟旁。
之后,母亲再也没梦见外婆。
家乡来重庆的人说,外婆的坟前一下雨,总生出一片地木耳,黑黑的,在有月亮的夜里去摘,回家不洗就能吃,不沾沙土。
3
未到晚年,母亲的眼睛就总是不干净,每隔一会儿就得用手绢擦,不然,就被绿绿的黏液堵住眼角,又痛又痒。
“这是怀孩子时惹上的,”
她对我们说,“不管有天大的事发生,在怀孕时,别哭,别像我,落上这种病医都医不好。”
我现在明白了,母亲是指她怀孕时,去探监,路上哭得太伤心。
大姐不太相信母亲敢去监狱探望。
在这件事上,大姐对母亲的怀疑或许真有道理,她做女儿的,对这点应当最敏感。
“你父亲就这么死啦?”
我拉着大姐的手,这个男人,与我没有太大相干,却让我心里一阵难过。
我与大姐握在一起的手,从来没这么紧。
不料过了一会儿,大姐猛地蹦出一句叫我莫名其妙的话:“他就那样死,就好了。”
她挑了块石头坐下,背对着江面,不待我问,就说起来。
那是一个星期天,许久没有走船的父亲的消息,母亲抱着三岁的三哥,带着大姐过江去轮船公司打听。
走到朝天门,母亲换了下手,把三哥抱在右手边。
港口旁的一大坡人和车相混的马路,不下雨也陡而滑。
心事重重的母亲没注意一辆板车急滑而下,等她发现,板车已近在咫尺,她抱紧三哥往路沿一让,朝吓呆的大姐喊:“跑开呀!
快点跑开!”
她闭上眼睛,大姐不被撞死,也会被撞个大伤。
那板车翻掉,拉板车的男人不死也会受重伤。
但板车奇迹般刹住了,双方都吓了个半死,一张口,却都愣住了。
是袍哥头的舅爷,他直呼母亲的姓名,连连叫道:“是你啊,你们母女俩让我找得好苦!”
他双鬓已开始发白,袖子和裤腿挽着,穿着一双沾满泥灰的胶鞋。
这个场面很戏剧性,但大姐的生平多一分少一分巧合已无关要旨。
总之,母亲知道了袍哥头并未死,未处决他,他陪了杀场,吓了个屁滚尿流,答应交代。
他全招了,吐出了他所知道的全部关系。
一边交代着,一边就痛恨起国民党来了,他那么拼了性命,也不过是一个被玩于股掌的小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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