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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忙着。
随同我进村的一个乡干部,正在处理她家的一件民事纠纷,处理她母亲和她弟弟的丧事,包括批评她跑回娘家来企尸鸣冤(参见词条“企尸”
)。
“有什么说不清的呢?还让死人陪着企,吓白菜呵?人民政府是好吓的吗?不管你有理没理,闹就是没理!”
乡干部一番话,训得她的几个兄弟点头称是。
只有她扑通一声跪下去,没等乡干部明白是怎么回事,已经在地上嘣嘣嘣砸出几个响头。
在场的两个妇人急急上去拉扯她,劝了好一阵,她还是泪光满面地挣扎,口里一声声喊冤。
妇人们把她拉走了,到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把沙哑的哭声放了出来。
她当然有理由哭,哭她的母亲和弟弟(他们刚刚去世而且死得很不值),哭自己势单力薄没法为他们申冤(连怕事的兄弟也不能帮上一把)。
在我看来,她的哭声也许更是对我的悄悄回报。
二十年了,二十年了,她一定是听见了我二十年前在山坡上的悲恸,于是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要偿还这一笔永远不会说与人听的泪债。
满山坡的秋草是泪债的证明。
它们在风中飘摇,一浪一浪向山顶扑去。
也许它们默默收纳了人间太多的哭声,才会落得如此的憔悴。
很多年后,我去看过当年的战备洞。
世界大战终究没有打起来。
我们挖的那一个,已经改成了薯种窖。
因为潮湿,洞壁上漫生绿苔,洞口里透出某种烂红薯气味。
只是当年置放油灯的几个壁洞,上方还留有一团团烟垢。
下村还有一个防空洞,是当年其他人挖出来的。
眼下的洞口被两块木板遮挡,木板后有一堆乱糟糟的稻草,有几个红红绿绿的废烟盒和一双破鞋子,似乎还住着什么人。
煞
马桥女人的格一般来自男人。
对于已婚女子来说,夫家有格即自己有格,夫家失格即自己失格;对于未婚女子来说,格主要取决于父亲,没有父亲以后,格就随其兄长。
当然也有例外情况。
那一次在修公路的工地上,各村来的民工赶任务,抢工具、抢土方、抢饭抢菜,兵荒马乱的。
呼呼的寒风卷起一浪浪尘土,天上地下浊黄一片。
担土的夯地的拉车的,全被风刮得绰绰约约,活像光照不足的皮影子戏,不辨老少。
工地上没有女人,民工都是随地大小便。
我刚刚抖完最后两滴尿,看见干部模样的人来丈量土方和打灰线,其中一个穿着旧军装,棉帽包住头,围巾蒙住了大半个脸,正操一根竹竿,指挥另外两个人跑来跑去地拉线。
那人在风声和高音喇叭干扰下,用力喊了些什么,见对方没听见,就放下竹竿自己跑过去,把横在灰线上的一块大石头掀下坡去。
我当时对这人的力气颇为佩服:要是换上我,起码也得再喊个人来帮帮手吧。
复查一见那人,就有点紧张,搓着手说:“你看我们的质量还……可以吧?”
那人拿竹竿朝填土的地方用力地插了几下,抽出竹竿,量一量入土的深度。
“骗谁呢?去,再夯两轮。”
复查睁大眼,“我们都夯过五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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