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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她便摘下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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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倾晕了一会,不知是多久,不过大概不会太久,因为记忆的片段还无法抹去,额角还有些痛——那张面具,“恰到好处”的没有挡住额角的位置。她在黑暗中摸索地抽出手,抚了上去。那一片都有些痛感,在清醒后愈发强烈。终于摸到了一片干涸中又有些发黏的液体。

    她嗅一下,果然,是血。

    同时还有些奇怪的味道,来自于什么植物的。

    鹿叼着的叶片散了她满身。

    她摸起一片来,依旧是闻了下,才发觉这种味道的熟悉。

    一种叫“蓟”的,会开出有些平凡的,却依旧是种点缀的花——她曾与如意见到过许多许多。如意大概是说过,如果受伤了,这些东西,是可以应急止血的。

    奇怪,鹿什么时候也吃起蓟来了?

    洞口已被落石封闭,只是大概不算太多,隐隐的,还有些光亮不绝如缕,却已分辨不清是从哪里流入。还是太暗,一点光亮微不足道。

    赵扶苏……

    那一瞬间的飞沙走石,迷了她的眼,能看到的都好像深埋梦里。那确是个梦魇,好像雨的残暴不愿姑息。

    她也没想过会是这般的场景。

    只似天宇的分崩离析,把云的碎片用冰冷冻结,灰白色的片段抽离,落满荒原。

    石块落在她的眼前。

    而真真正正触及她的,却变成了一个怀抱。

    沉重的,凄凉的。

    甚至来不及去感受其中的温度。

    而大抵还是有温度的——有石块落下,已然看不清多大。而她能感受到的,就只有溅落到面具上的温热,顺着面具的弧度滑落,滴上衣襟。

    有石子拂上眼睑,手指粗糙。

    她只如彻底跌落如梦魇,在黑暗中沉沦。

    再次醒来,依旧是这般的黑暗,这般的凄惶。

    莫倾挣扎着起身,想了想,脱掉了外裳,一时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摸着石壁走到远离些赵扶苏的地方,生起了火,世界一时间亮得有些刺眼,莫倾看看衣服,大概还能挺上一段时间。

    一抬头,只有一张鹿脸凑到眼前。

    鹿应该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心思的,谁叫赵扶苏来时就拿着弓,还是追着它而来的?要是没那么大的恶念,也就没这些麻烦事了吧。人类啊,都是活该。

    莫倾自然不能与鹿一个想法,她蹲下捡起一地的蓟,捏在手中,不知不觉就出了满手的汗。

    她走到赵扶苏身边,手里拿着那把草叶,又有块石头。

    大概会很严重……

    莫倾事先也算有个心理准备。

    先被石头砸了后背,抱着她进到山洞里时,又是个后背与地面接触的姿态……

    莫倾手有些抖,只伸出了两根手指,轻轻地夹起一点衣服,把目光移开,移到跟随着走过来的鹿身上,却瞬时在无知觉间布料滑落,好像她用尽了气力的手指,到头来也只成了轻轻的粘连。

    她又一次提起布料,把石头的尖端划过,再用力一撕,还未来得及仔细去看,就率先被指尖上的红闯入了视线,好像少女的一时闲心,又涂抹了蔻丹。

    莫倾湿了额头,霎时间汗液又洇得眉梢基本止了血的划痕有些痛。她咬着上唇,更加别过头去,用手试探着摸上去。她不敢用力,却又控制不了,时而来自神经突然的颤动,就会使指尖连着指甲嵌到肉里。

    有一丝……小坑一样的。

    莫倾冷汗混合着雨水已湿了全身,她亦不敢再摸索下去。微微地回了头,远远地看上一眼,而入目的,只有被红黑相间的布料包裹着的,一片纯纯粹粹的红,模糊了一片,好像荒漠里的泉眼,却偏偏的,没有希望。莫倾从小对红的印象,就只有火的艳烈和血的凄清。

    她无奈只能继续细看,却在视线所及后,手中的叶片骤然又洒了一地。

    竟有种夺路而逃的冲动。

    越向那片伤口的中心处,越有些碎石的粉末附着,恍如磅礴燃烧后的灰烬。血还在流,以莫倾能看得真切的速度在流,流出一种桀骜枭獍的气势来,流入长衫,将无止境的黑蚕食,化为了与黑色混合成的诡谲颜色。那些石末,与血流混合,成了浸泡在残阳中的荒城。

    莫倾只能想办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水。

    她回到那条水流旁,细细的清隽沿着青苔画出的线,干净得孱弱,宛如少女未曾描画的眉峰,在火光中也升腾起点点星辉。

    手中的水碰到赵扶苏身边时,已洒了大半,莫倾指尖本就有血,溶化在水中成了游走的小龙,却转瞬被吞噬殆尽。

    可洒道赵扶苏身上时,却几乎旋踵间被血流冲散。

    莫倾再次把蓟捡起,在掌心用指尖碾碎,加些水,几乎是慌不择路地涂上,也未曾顾及究竟被她弄成了什么样子。

    她松口气,指尖有草叶的香气,有种隐约的,涩的感受。血腥伴随着那种气味,让原本有些可以溯回到初春雨后的气味中夹杂着令人眩晕的不悦。莫倾缓了缓,却觉得血的气味还有另外的来源,直觉有些不舒服。

    明明不愿再去细看,莫倾纵使面临生死攸关,也总有种骄矜的脾气,对于有些东西,心中还是有些厌恶。她再次寻觅着赵扶苏身上的伤,有些不敢细看。

    终于在脚踝处,看到了一条绵延的,被石子划过的伤。

    所幸不算严重。

    可惜蓟已经没有,只有鹿仍是一脸茫然,甚至还有些蠢地盯着赵扶苏。

    莫倾所能想到的,也就只有给伤口冲水。

    莫倾分辨不出来具体的时间。

    衣服没办法一直烧下去。这样下来,只怕过不了多久,她便会冷。然后就是离死不远。秋天的夜就是这样,唯有一个“寒”字,由此引导着这样一个黄衫的小姑娘走进冬的世界。

    于是大多数的时候,世界都是黑暗的。偶尔能感受到鹿的温度的逼近,以及外面雨声拍打的淅沥。

    后来,雨声便停了,狭小的空间里微微升腾起一丝光亮。纤薄的、脆弱的。总是在黑暗中以为仅凭着那些光明就足以看清世界,却发现当瞳孔有了焦点,就只剩下了模糊与虚无。

    莫倾的眼睛里,就只有一个镀了些薄薄光亮的轮廓,如行云涣散。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鹿的声音,要比赵扶苏的气息还要响。

    她有时把手放在赵扶苏唇上,探他的呼吸。莫倾不喜欢把手放得离鼻子太近,生怕她感受到的,只是错觉,而且那样,也可以当作是心中对于那微弱气息的一种释怀——

    其实只是她的手指太冷,而又离得那样远,所谓对于气息的感受,才那样微弱,不含温度。

    她不是夏无且,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而已,也不知道该如何做,所以还不如不做。

    天气有些太过阴晴不定,时而的光线又会弱下去,就这样有了些明明灭灭的意味。

    除了区分昼夜之外,看不出时间。白昼就是能把影子映得更加清楚,好像皮影戏中的灯光乍现,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寻觅到幕后的真正模样。而有若鸣珰声就在一墙之隔炸响时,便是雨又有了到尘世间观赏的心情。又湿润的痕迹透过石缝攀爬,有时能看到鹿的身形,舔舐着石缝的液体,用一片懵懂的身形挡住一片微弱的光。

    她开始对黑夜熟悉,对光线敏感,能分辨出光线一丝一毫的减弱。

    一个无聊的时间,眉梢作痛。

    莫倾又回想起因为陈胜的那次与赵扶苏初见。赵扶苏依旧是这样地护住她,不过却能淡然地向她赔礼道歉,侃侃而谈。

    也对,那次的,是个人啊,人的力量,怎么可能与自然相比?

    却是这样,维持了许久,她能探查他的心绪得心应手,他却只知道她有着“倾舞”这样的一个名号。

    她还要害他。

    若是她出于意外,被山石砸中,再无声息,大概也没什么的。无非也就是婴弟,会总是念叨着她,顶多再加一个宁霜,本来就没了姐姐的小丫头,再没了莫娘娘,肯定又要哭上好久,可就又有得婴弟烦了。

    硬是说的话,最多还有一个赵胡亥。

    十八公子有一种长情,但却细微的情感。

    他会很在乎有些东西,甚至可以记上一辈子,只是和有些东西比起来,这样的记忆并没有什么真正的作用。

    不管怎样说,至少从那样以后都再与赵扶苏他无关了。他依旧是那个大公子,可以与他的荆荷还有淳于先生一起为他们想要的付出。

    可是就偏偏的,在他明知道她是莫良人的情况下——那样显眼的面具,又有几个人会记不住?他却还是要保护她,恍如初见。

    数着光线的变幻,已经过了一日。

    有些乏。

    哪怕紧张,也是累了。

    如果会有人发现她,大概最有可能的,还是赵胡亥,不论是出于他的“长情”,还是赵高理应授意他的仁善之心,手足之情。

    好累。

    莫倾却是想了想,缓缓地摘下了面具。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还要这一层掩饰,又有什么用呢?

    冰冷的,能藏住什么?

    她把面具放在身旁,鹿听到动静,跑过来舔上去,却发现只是个平淡无奇的死物,委屈地叫两声,又停在了靠近光明的地方,把光线掩盖。

    脸上有种解脱的释然,脱离了那个生硬的模型。

    她把头轻靠在赵扶苏肩头,阖上双眼。

    却是一种温热,而又宁静的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