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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我生君已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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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扶苏还是分得清极明显的幻觉与实际的。

    梦里的谪仙,手大概不会这么凉的,只应该是没有什么特别温度,也唤不醒他的神经,除非他还能看清,能得以一见虚幻的美丽。

    手会这么凉的,也就只有一个人。

    他们赵家,看起来,所有人都不一样,甚至区别很大——也没什么奇怪的,不一样应是正常,若是所有人都一个样子,那才奇怪得死板了。

    只是常人却不知,掩盖在每一种性格外表之下的,有至死不渝的长情。

    说是风流中人也不为过。

    哪怕许久不见,他也能记得。

    所以赵扶苏没有什么惊讶,只是有些疑惑,他那些有关于莫倾的记忆已经遣散了大半,只是对于夜里本不该出现在这里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印象,只似远山与星空:“怎么了?姑娘夜里也可以出来了?”

    没有多大的感情,反而像是嘲笑,不过这种时候,不论他说了什么,听起来都像是嘲笑罢了。

    “大公子问这个有什么意义呢?反正妾身来都来了,总是有道理的。”

    “也对。姑娘一向是喜欢神秘的,什么时候出现都不为怪了。要不是初见姑娘是在姑娘被人胁迫之时,恐怕真的要以为姑娘是仙子下凡了。”

    莫倾一哂:“大公子高估妾身了,只不过是知道的东西多了些,顺便实在是太巧合了些。”

    “能巧合成这种样子,扶苏也是。原以为也会是个很孤独的夜里呢。想不到姑娘就这样出现了。”赵扶苏向来很少直接看莫倾的眼睛,可他却如今看着莫倾的瞳孔,只是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一片模糊,而又深邃的纯黑色。

    一个标准的汉人女孩,生长在四季分明,时而五彩斑斓,时而千里白衣的地方。

    他不免有些疑惑地抱怨着:“扶苏倒是越发好奇起来,姑娘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为什么,什么东西,都能知道的那么快呢?扶苏没猜错的话,今天上午的事情,姑娘不会不知道吧?”

    只是抱怨,却没有办法真正汇集思绪,去细细地想。

    “既然大公子什么都能猜到,那妾身还能说什么呢?”

    “是么?至少扶苏猜不到姑娘是谁。”

    “大公子真的想知道?”莫倾只是笑,诚心地笑,“稍稍告诉大公子一点还是可以的。毕竟都与大公子相识这么久了,什么都不说,也算是对大公子的不尊重吧?”

    赵扶苏急忙摆手,手悬在空中,竟生出一种与树上枯叶一般,颓然无力的意思:“如果姑娘是因为这个而勉强的,那还是不必了。”

    “也不算勉强吧。妾身一点补偿而已。”莫倾见赵扶苏无力思考,便微弱叹息一声,把那些平日里讳莫如深的词语拿了出来。

    补偿什么呢?

    又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补偿,况且她也不是什么大人物——算不上小,只不过眼前的人是大公子,还能有几个大人物的威势,能盖得过公子扶苏?她莫倾的一个身份,能算得上什么?

    只不过是个自我安慰。

    “大公子听说过‘倾舞’么?”

    赵扶苏一愣,努力地想了想,不论是曾经有没有听过,此时此刻,这种印象不深的事情,都已全部忘却,他便摇头。

    “大公子没听说过,也是正常的。这些也只是在市井之间有些名气罢了。不管怎么说,妾身曾经就是司音阁的歌女倾舞。”她顿顿,“大公子,妾身能说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不出赵扶苏意料,他本来就没想过,莫倾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他只是问道:“姑娘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姑娘的才华,有些可惜。”

    “妾身吃不了辛苦的,只是觉得简单而已。再说,妾身还有个弟弟,总不能不考虑他吧?这种事情大公子没有经历,不会理解,就好像妾身也理解不了大公子此时此刻的心情一样。”

    “其实……扶苏理解姑娘。照顾好自己,照顾好自己的亲人,这样的自私,也是有道理的。也算是一种对于自己的好人了。扶苏没有嘲笑姑娘的意思。”

    莫倾却打趣起赵扶苏,语气里又隐隐透出些认真:“那大公子一定是全天下最坏的人了。”

    “总没有哪个人是十全十美的好。既然都已经选择了做天下的好人,那亏欠些自己的,也无所谓了。”

    “大公子这话说的,就好像大公子不是天下人之一一样。”莫倾明白自己不可能劝动这个固执的大公子,于是把手中一直拿着的,赵扶苏的酒轻轻放在一旁,“独醉伤身,大公子就是要抒发感慨,也换一种方式吧。”

    “什么方式?”赵扶苏不愿去想,什么也不愿想。甚至连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画面也不愿走过,只剩下空旷,黑暗,孤寂,恰如此刻心情。

    “大公子陪我划船吧。在不划,冬天又要到了。虽说不会年年冬天皆如去年那般,可总归有些事情,就不适合干了。”

    比如她与赵扶苏的见面。

    大概到了那个时候,也就离他失势不远了。

    甚至以赵高那种人的狠与疯狂,差不多可以让大公子直接滚出咸阳,再也别想回来。

    赵扶苏远没有朝这种答案上去想:“姑娘为什么喜欢划船呢?”

    “只是觉得这样,也就离喧嚣远了些,离自然近了些。有趣而已。”

    “那扶苏自当奉陪。”

    他原本喝的酒不算太多——至少不如他曾经。而夜色越发的深邃起来,好似银河的瞳孔无限放大,同时散发出璀璨的光,一点一点挂在空中,就如那聚积在眼睑下的眼泪。风冷,吹拂在他脸上,他便感到好了许多,有些在见到莫倾后而纠结起来的东西,也一点一点变得清楚。

    难道是一个人醉得习惯了?竟一时间在醉后容不得别人的到来了。

    莫倾似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穿得极厚,虽然这并不能改变她依然冰凉的手,只是已经比初见好上太多。大概对于她来说,这样的体温已经足矣。

    他扶着莫倾上船,只是一只小小的船,就好像水边长大的女孩子采莲捞鱼时游荡在莲叶间的一只小舟。对于大公子来说,太过寒酸,他却也自得其乐。

    他又没有吃喝睡都在船上,这样不常用的东西,他的要求也不会太高。

    “大公子以后想怎么办呢?”莫倾问道,只是没有了防备与客套,带着些关心。

    这些话都是替她自己而问,与十八公子无关,与皇位无关。

    她也不知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关心别人的,总之是不希望赵扶苏被牵连的太惨。

    “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赵扶苏答得干脆。

    莫倾能听懂他言简意赅中的表达,赵扶苏也明白,她能听懂,于是欣慰地笑了笑:“姑娘能听懂就好,不奢求姑娘理解。”

    “其实对于大公子来说,也是可以理解的。大公子一向是这样的人了,这种时候不做出来点这样的事,反倒没办法理解了。”

    “看来姑娘很了解扶苏。扶苏惭愧,至今不知姑娘是怎样的人。”赵扶苏感慨。

    “哦?不是已经稍稍了解了一点了了嘛。”莫倾抿嘴,“大公子怎么不叫我倾舞呢?全天下人都可以被称为姑娘,妾身都已经给了大公子一个特别一些的称呼了。”

    赵扶苏却笑着回应,说着说着,便有了些凄凉的情绪不知何时混进:“这种感觉,就好像姑娘与一个人接触的久了,终于记住了那个人的面具长什么样一样。既然姑娘不想说,扶苏非是勉强记住姑娘一个假名,也没有意义。再说,姑娘不是也喜欢扶苏把你当成一个过客看待嘛。所以‘姑娘’,就很好。”

    “大公子这么想,就最好不过了。”

    莫倾一时惆怅,不知从何而来,她仰望星河,没由来想到了一些,与星子一样,横空出现,没有来头的东西。她想了想,几番纠结,在赵扶苏茫然的沉默中,说了出来:“大公子,妾身支持大公子把想做事情做下去,不管大公子是不是能对结局有一个预想,总之不要后悔就是了……能改变一点,算一点。”

    至少还有她,可以让赵胡亥适可而止

    至少大公子,总能改变一些什么。

    她不喜欢后悔的感觉,就好像她能劝着燕丹去送死,而不会哭着喊着地劝他留下。

    铁与血的真英雄,总归令人敬重。

    “能有姑娘这样说,扶苏再无他求。”

    他跟随着莫倾的目光,游移到天际,看见那条隐藏在黑暗里的枝干吐露出花苞,璀璨斐然,开到天边,好像一夏花朵离开后的绝色魂魄,都已回归了天河那里,迎着冬季的冷淡而盛放。而它们亦有自己的傲骨,只愿在夜里陪伴共同拥有着羁绊的伤心客解忧。

    苍穹厚重涂抹的漆黑之下,还有些云朵掩上了黑色的面纱,从夜色里走出,两颊飞上了羞怯的红霞。夜空中也不知为何会透着些微不可查的红色,总之不胜幽邃。也许是远方的灯火,燃起了苍穹的娇羞。

    赵扶苏闭上眼睛,缓解那种明亮带来的干涩。他拿过莫倾懈怠了的手中的酒杯,蓦地冒出了这样一句话:“若是扶苏能在早些遇到姑娘,就早那样一点点,在姑娘还是那个倾舞的时候,该多好。而不似如今,当扶苏终于遇到了能知心交心的人时,那人却已另为他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