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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天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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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若风波已过去半月有余,然而除了赵扶苏外,还真未见人有何动静,一贯是知道莫长使和宁姑娘的妹妹要好,却也不见她有什么表示,只是把宁霜交给她弟弟,让他多没事时多照顾些。

    反而是赵扶苏,内疚了好几天,还连连送钱给那个素未谋面的莫长使的弟弟,让他托给宁霜,还把钱送到了宁若的母亲那里。

    只是看上去,那位哭肿了眼睛的妇人似乎不太需要。只因为宁若一个不肯透露姓名的朋友,早年借了她不小一笔钱,如今还算发达了,便挥挥手,还了好几倍。

    于是听说了这是个善良的姑娘,赵扶苏更加内疚。

    而舆论有些不好的方向。

    因为始终没有任何关于他杀的线索,事情便演变成了,赵扶苏最近太忙活下人,把人累晕了,失足坠湖的。

    然后好信的人再一调查,发现果然最近大公子总是有一大堆的事情通过女护卫荆荷交给下人们来做。

    所以虽然皇帝没有要追究下去,可事情依旧出来了个结果。

    赵扶苏因间接杀害宁若姑娘心怀愧疚,便差人给她送钱,同时良心作祟,弄得他魂不守舍。

    报应!

    传得一发不可收拾。

    赵政坐在霍聆秋身边,看她睡梦中手里还不忘攥着他们共同的香囊。君王就这样地看着她梦中时不时的笑容,目光渐渐的温柔起来。

    这样的笑是真实的,浅淡而宁静,不是他一贯见到的,一条弧度,恨不得直接把笑延续到耳根。

    霍聆秋真的睡着了,对于君王的到来毫无知觉。

    她没有什么可害怕的,所以睡觉时一向戒心全无。

    本来天色也尚早,湛蓝的天空云层掩映,日光与月光共同的凝眸也带不走那片灰色,时而有清淡的嫩黄色光辉洒在院中的鹅卵石,好像地面皆由奇石铺筑,同时地面被阴影瓜分得斑驳。

    就这样等待着,看看女子,看看晨光,日复一日的晨光熹微赵政也是难得的认真观赏。年少为质提心吊胆,中年又四处征战,如今,晨光中只消听着乏味无趣的言语,看着皇座与峨冠博带上金饰的光影便是。

    “嗯……沉歌?”霍聆秋朦朦胧胧中有了一丝醒来的意味,她便唤起了沉歌。

    她对危机,真是一点也不敏感,在君王的心中,在身边人的凝视中毫无察觉简直不可理喻。

    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些:“怎么,为什么不想象一下,是朕在你身边呢?”

    霍聆秋着实突现惊异,声音再熟悉不过,让她没办法联想到其余的恶作剧,她一下子清醒,却思绪在混乱中瞬息调整,她又把身体回归了平静,仿佛刚才的柔弱呼唤,不是赵政年迈的幻觉,就是她冥冥中的梦呓。

    又要去和那些个大臣讨论那个亘古不变的话题了,不过还好赵胡亥这个并不算聪明的儿子,开了个好头,让有一些愚钝的人,看清了形势,也让有些踟蹰不前的人,多了些勇气。又是这种无聊的事情,他可不能忍了,大公子是未来的君王,他答应晗儿的,不会改变,可是他也需要给大公子,一个执迷不悟的警告。

    秋儿要是还不起来的话,大概时候就晚了。

    “秋儿。”他有些大声地唤着。

    可霍聆秋立刻坐起来,吻在君王的脸上:“陛下,被吓到了么?”

    “朕又怎么会被秋儿吓到呢?顶多是有些突然罢了。”

    “那就好了,这样妾身以后就可以放心和陛下玩了,不然要是一不小心吓到了陛下,妾身会内疚的。”霍聆秋寝衣轻薄,柔软的温度便能透到她紧紧依靠的赵政身上,不冷不热,却已出汗的体温,让赵政不免心疼。

    霍聆秋一边认真地看着赵政,一边观察着他瞳孔的瞬息万变。

    看来沉歌说的果然没错,像赵政这样的人,喜欢别人对他的依赖。

    她更加贴紧赵政的身体。

    “秋儿病可好了?”

    霍聆秋不免露出一个得意的神情:“有陛下这么关心妾身,还有什么病敢赖在我这里不走呢?那些不好的东西啊,全都被陛下给吓跑了。”

    “那秋儿怎么没被朕吓跑呢?”赵政想到一会面对赵扶苏,就有些出神,霍聆秋话语路过,却也只有一半被认真可到了脑海里,他听得她这样说来,不免失笑。

    霍聆秋却佯怒撒娇道:“妾身说的是‘不好的东西’啊,原来陛下觉得秋儿是不好的东西……”

    “这是哪里的话……”赵政赶紧心不在焉地安慰,“只是一想到一会又要上朝,有些心烦,也就没办法对着秋儿太上心了。”

    “秋儿,你若是无聊,就和我上朝去吧。”

    “这怎么行?妾身是女子,又对政事一窍不通,不像他们口中的莫长使莫姐姐,博览群书,能与陛下谈得来。再说,妾身也一点也不想当个宣太后那样的人……多累啊,我也不懂,陛下干出这种事,是会让天下笑话的。”

    “朕也没说过要让你听懂什么,只是看你这一病也闷了好些天了,想让你出去走走罢了。你就在后面听着就好,也不用你出现在他们眼前。”

    霍聆秋点点头,扶着赵政缓缓起来,揉揉太阳穴:“那陛下说,妾身到底是病了多少天呢?”她似乎明白,这个问题。君王不可能答上,便自顾自惋惜道:“二十三天,妾身有二十三天都没有正经地、认认真真地和陛下说上一会话了,二十三天都没有清清楚楚地看一眼陛下了。这一晃间,原先还掺杂着些夏的尾巴的季节,已经彻彻底底的成了秋天了。陛下知不知道,对于妾身来说,这段时间好长的。”

    她拉着君王的手,努力绽放一个笑颜:“不过还好,陛下能够这样一直地记着妾身,就这样一直一直的,妾身也就满足了。”

    “大公子,真的要和你父皇闹开了?”淳于越试探问着,他倒不介意着面对皇帝把他的内心想法说出来——他一直就认为这是个臣子该做的。只是他也不在乎那些与他观点不同的人,甚至还能成为朋友,比如李斯。

    虽说观点不同,不过总归最后做出决定的,还是君王一个人。

    只是赵扶苏可不一样。

    他一向以“忠孝”闻名,他可不确定,他能不能真的做到,公开针锋相对的忤逆他的父亲。

    赵扶苏不以为意:“不然呢?扶苏总是不希望父皇日后再史书中留下千古骂名的。就算真有什么后果,也由我来承担便是了。”

    淳于越哈哈一笑,说出来的话却现实得失了气氛:“不至于。大公子,真的不至于。真的有什么事情,最后的罪名也是落在我身上,要死的也得是我。皇帝独宠芈夫人,又那样喜爱大公子,再怎么生气,也不会真要了大公子的命。可是我就不一样了。”

    “淳于先生?”赵扶苏忽然正色道,“淳于先生,你说我们这样,明知道事情成功的机会不算太高,却还是非要做,这样算不算是有病?”

    他的语气不像是抱怨,更像是种颇有趣味的自嘲,淳于越也洒脱亦然:“没错,是病,只是无药可医,那便由你我病着罢。”

    “这种病,大概活着就是折磨,也就只有病入骨髓,到头来病死了,才算是个解脱。”赵扶苏比起淳于越,天生就多了些文人气的伤感。

    “那么,大公子做好死的准备了么?”淳于越不在乎着这样的丧气话,只认真问。

    赵扶苏不语,半晌,方才孤寂回答:“大抵每个人一出生时,就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他却又在说完后,淡淡地补充,“只是这种时候,说实话,真的让我去死,我总还是放不下的。至少,也得是个太平盛世吧。”

    “真是……”淳于越大笑道,玩笑开得爽朗,“真不知道世人是怎么想的,居然能把一个认为自己老子的天下不太平的人说做是孝顺!”

    “扶苏惭愧。”眼见着离近君王,赵扶苏于是压低了声音,给这种阴沉沉的对话一个收尾。

    这说是“上朝”,只不过是在一个不当不正的时间里,在几个比较重要的人物之间,发生的一场不当不正的对话,这样的好处,就是同时也可以找来一些明明对于政事来说不当不正的人物——比如夏无且。

    他原本以为,他与淳于先生已经到得足够早,而他却在更早到的寥寥数人中,一眼就见到赵胡亥,在一干老臣中清秀、瘦削得突兀。他一人站在原地,显得有些与平日里不同的促狭,手中摆弄起腰间的玉佩,他并没把玉佩提得太高,而是深深把头低下,却不看手中,而是看向地面,好似数着木板的花纹,到底有几转几行。

    他时而抬起头环顾,看到赵扶苏大抵还算和善的目光,他便面对着自己的亲兄长,露出了一个迟迟的,带着些羞赧的笑容。

    好像个,被人捉到的,做了什么微不足道的坏事的孩子。

    再比较引人瞩目的,就是那个站在玉阶之上,面带微笑,一丝不苟的侍医。

    “大公子,”淳于越更加压低声音,“十八公子,可不像是什么好人。”

    赵扶苏哑然:“淳于先生大概是想多了,十八公子的性格……若说的不好听些,就是像个姑娘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观点不是么?哪怕是一味地听从父皇的,那也算是一种态度了。就像淳于先生和李大人能做得成朋友,扶苏与十八弟亦然。”

    淳于越无奈,却也说不出什么,只得道:“大公子这样的人,以后难免会因为这些,而遭人陷害的。”

    赵扶苏一笑置之:“阿荷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扶苏现在与淳于先生做的事情,不是也一样么?总不能因为担心被人害,于是就不做自己想做的人了罢?”

    说话时候,人都已渐渐聚齐,毕竟事情不算严谨,所以来的人,也就没那么拘谨,甚至什么时辰来的人都有。只是赵扶苏不敢随意,一贯的严谨,就好像现在这种情况下,那个对轻狂与严肃张弛有度的侍医。

    赵政却已不动声色的出现,丝毫没有声张,可所有人,都霎时发现了君王的踪迹。大概依凭的,是多少年来对风雨敏锐的直觉,或者时时都洞察四周的警惕。

    “闲话少说吧,有些阿谀奉承的话,也就免了,要说什么,诸位心知肚明。”

    君王的话语,简洁,而带有着天生的威严,抑或是在多年的兵戈战火中磨砺撷取而来,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效果。

    这便是,上天赐予的威严,被雄霸四方的君王展现得淋漓尽致。

    可君王却一下子温柔起来,轻轻地招呼:“来,胡亥,站过来些,离朕近一点,朕怕一会听不清你说了些什么。”

    这种含义,冰冷冷的,不管是对于正人君子,还是墙头草们,皆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