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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醒后心上亦成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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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倾听了映雪对弓的解释便着实哭笑不得。赵扶苏的话少了起来,偶尔说上几句,也是相当的简洁,还带着些微不足道的语法混乱,想来有些醉。莫倾并不,她只是微微地抿些酒,直到最后,杯中尚还有些菊花的漂浮,如湖心黄叶。

    荆荷有些头昏脑胀,和淳于先生谈了许久的事情,出来猛地一吹濒临夜半的风,吹得她有些头痛,眼前的世界骤然转了个圈。她皱眉,而看到赵扶苏时,抑郁更甚。

    她抱怨着:“大公子,怎么又喝醉了?”

    赵扶苏却有种习惯的冷静。酒虽然大都烈性,喝完都有种气焰涌上,可或许是因为菊花向来清冷高傲,所以融入体内后,反倒有些超脱尘世的冷。“快入夜了,也应该不会有什么人来找我了。

    “大公子都不知,淳于先生哪里真是一大堆的事情没有解决,有些东西,还需要大公子亲自处理呢。”

    赵扶苏无所谓道:“那便回去醒醒酒就好了。”

    荆荷无奈叹气:“大公子说的简单。”

    “我一向随意的,这些事情不比阿荷你上心。再说,时而也要休息一下,时不时的能‘玩物丧志’一下,也很好。”

    荆荷便悻悻地不说话。

    他又作别莫倾:“姑娘,以后有时间的话,可以随时去的。我想,大概书也是和人一样,需要找到自己的知音的。”

    “谢大公子。”

    映雪不明所以,想着回去了再问。于是着急起来,背着那张与她娇小身形相比有些太过庞大的弓,急急地拉着莫倾离开。连个告别的间隙也没留给她。

    不过也很好,那样就不用为了告别而尴尬,不告别又显得不礼貌了。

    赵扶苏目送着莫倾离开,又转身看着荆荷,想了想,从袖口中拿出了一枝菊花,轻轻插在了荆荷发间。动作还是有些男子的生涩,碰散了几缕秀发,他便带了些歉然,不过点点头,颇为满意。

    “阿荷若是打扮了,会更漂亮。”他心满意足,难免夸赞。

    荆荷却不屑道:“那么漂亮做什么?红颜祸水?”

    “那位姑娘就很漂亮,也未见她是什么红颜祸水了。”漫不经心的口气。

    荆荷却突然敏感了起来,严肃地反驳:“大公子!你得小心那个姑娘。我的直觉,和霍七子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人。”

    “阿荷,你有证据么?”他有些不悦。

    “没有,但是我觉得她是个和我很像的人,霍七子与我不同,却更加阴险了些。”

    赵扶苏笑笑:“阿荷是好姑娘,那位姑娘与阿荷像了,怎么会是坏人呢?”

    “大公子感觉不到我有多坏,是因为我信任大公子,真心愿意帮助的是大公子。可那个姑娘呢?大公子如何能确认她是真心待你的。荆荷如果想要解决谁,那是很可怕的。”

    “是么,阿荷原来是这种人。”他没有心思去把言语一点点过滤,便依旧漫不经心。其实他早就知道的,只是一时忘记了,只能感受到眼前的风,吹进脑海中,怅然若失,恍如隔世。

    这种落日的余晖是很美的,颇有些蒙将军形容的大漠中把黄沙映了漫天的壮阔,赵扶苏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就如同困倦了一般。

    风吹得,有些冷。

    秋日便是这样的反复无常。

    荆荷叹息着提醒,也明白赵扶苏多半会听不到:“大公子还是同她远些的好。大公子这般,迟早要被人害的。我也管不了所有的东西,有些事情还是要大公子自己多挂心。”

    他却温柔:“阿荷辛苦了。”他一时间想到了莫倾与他说过的话,露出了个微笑,有些松懈了的正经:“阿荷要不然就安心嫁人吧,岁数也不小了。”

    “啊?”荆荷被这突然而来的话题转变得茫然,“大公子是在取笑我么?”

    “阿荷,真的应该嫁人了。跟着我,大概很累的,不是什么好事。”

    当她反应过来,便嗤笑道:“大公子的一厢情愿罢?我可从未这么想过。让我整日里抱个孩子,缝缝补补,想想都是吓人的。”

    赵扶苏便笑得很大声:“谁说过但凡嫁了人,就都是这样的结果的?我就不会,大可以给阿荷找一个同我一样的人了。”

    荆荷也跟着笑起来,却没有把赵扶苏的醉话当真:“世上能有几个人和大公子一样呢?像大公子这种人,上天一定舍不得再留下第二个。”

    “那可未必,”赵扶苏说话总是时而真实,时而又不似认真,好似掩在朦朦的天光中,明明时光在这一秒最接近黑暗,却偏偏要极尽暄妍,明媚得最为耀目,“那可未必了,蒙将军就与我很像了,而且对女孩子,还是颇为关心的,我想他大概日后,会怕他的娘子吧。”

    “大公子果然还是在说笑。荆荷与蒙将军什么时候又扯得上关系了?大公子还是回去了就赶快休息吧。”她带着些对小孩子说话的语气,无心地应付,却也是真情实意。

    大公子现在,真的是累得要死要活了。

    “那怎么行?”赵扶苏勉强打起些精神,又把眼睛睁了睁,让涣散的焦距在眼前短暂得凝结成清晰的画面,再一点点地看着视线重新如丢进了水中,他却无力控制,“淳于先生可不比我好多少吧?这个时候,怎么能不顾淳于先生呢?没事的,阿荷,我回去歇一歇就好了,夜里吧,夜里我在起来弄那些东西,阿荷到时候把淳于先生今天的意思讲给我听就好了。”

    荆荷苦笑着:“大公子说的简单,也不考虑一下我的意思。大公子觉得,我夜里还会有精力清醒么?不如都一起好好歇息下算了。”

    “那阿荷好好歇着就是了,如果还起得来,就陪着我一起弄,如果还是那么累,就不要折腾了,我一个人也没什么。夜里休息不好,对身体不好的,女孩子还会老得快,本来阿荷就还没嫁人呢,如果再老了,不好看了,还怎么嫁得出去了?”

    他只面对荆荷,便少了些由担心衍生的拘束,话比对莫倾多了些,荆荷有了察觉,便多了几分放心,毕竟她明白,这是扶苏对她的信任。

    “那便嫁不出去好了。反正大公子总不能硬赶我走。”她说着,有些撒娇的意味。

    “我总归是不想太连累阿荷的。阿荷应该有自己的事情做,不用太考虑我,不然我也会内疚的。”

    “那荆荷早就该内疚死了。”

    “阿荷别这么说,要不是有阿荷在,我早就该忙的什么都照顾不过来了,能遇到阿荷,是我的幸运。”赵扶苏坦诚,虽目光不全落在荆荷身上,抽离了一部分抛掷远方,却莫名的生出来了些无可抗拒的诚意。

    “不过说实话,遇到大公子,真的是我的不幸。”荆荷回头,跟随着赵扶苏遗漏目光的方向。

    秦舞阳,你可安好?

    赵扶苏夜半醒来时,荆荷依然睡熟,还保持着伏案的姿势,写得一手工整,却不算漂亮的出众的字,而临到最后,字便有些乱了起来,终于还是没能抵过困意的攻势。她在睡着前还有意识的收拾了桌面,把笔架到了一边。

    他把荆荷披散的发从竹简上拂下,仔细端详起她的字体。

    字迹偏瘦,却不是清秀,本应圆润的小篆被她写出了淡淡锋芒,好像每一个字里都有一把剑,只是把利刃锁进了墨的剑鞘。

    让这个剑一样的姑娘写字,真的是为难她了。

    他本想扶荆荷去安心睡,却又想到荆荷对身边细微举动的敏感,难免会被他吵醒,于是便轻轻给她披上斗篷,一点点地搭上她肩膀,知道整件斗篷都贴在她身上,赵扶苏才敢慢慢地把手拿开。

    酒勉强醒了些,大抵是几天以来的夜不安寝,枕戈待旦,弄得人对困倦的免疫强了许多,曾经根本不敢想象的,如今一日只睡上三四个时辰,竟也没有年少预想的那般难熬。也顶多就是偶尔有些头晕,太阳穴只似被压上了千钧重物。

    虽然明知这样不好,却无法转圜地只能坚持,安慰着过去这段时间就好了。

    不说是在短短几个时辰间便完全醒了酒,却也勉强能维持思考,他翻看着荆荷留下的事务,不用荆荷讲述,他就已然约莫明白需要他作什么。

    他困倦时喜欢吹箫,在箫声与风声中寻觅一方清明。

    却有些愁绪,明快的调子也可以变得悠长而哀转,他把气息的转接放慢,慢得好似有人哭泣时无法抑制的节奏,把音调拖出一条长长的、华丽的拖尾。

    夜半独坐大概正是一个催生这种心绪的最好时机。

    先前的记忆在酒精的作用下被烧得沸腾,凌乱。找不到了自己的归属,哪怕有些梦境里的,或是他的奢望、他的幻想也浮现出来,有了些深刻的意味,好像也在记忆的某一个层面付诸行动。

    比如楚国小公主芈晗的《山有扶苏》。

    比如荆荷长裙曳地,步摇叮咚的模样。

    比如与蒙将军一起疆场驰骋,不醉不归。

    比如册封太子的圣旨。

    比如在被窗棂拆得纷乱的阳光中,一半映照光明,一半藏匿阴影的那位姑娘,眼睫上陨落了一层层光晕,乌发跟随着太阳一同有些耀目,发出融融的金棕色。她看书时喜欢下意识地用右手摩挲每一片竹简,微微地露出一点舌尖,只带着些娇俏地舔舐靠近嘴角的唇瓣,唇的颜色偏白,好像浑身的血液从未流经。

    一时间,在记忆翻腾的海洋中,他也有了些迟疑,这个姑娘,是否真的来过,还是只是他聊以**的时光中凭空制造的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