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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倦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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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无且的酒量不一般,多半是喝不醉的。

    有时候谚语和名言就是那么的纠结,又说“酒后吐真言”的,还有说“酒后胡言”的。或许这也有可能不是名言的纠结,而是人类这个物种的纠结,更抑或是人说起话来就喜欢真真假假的混杂,尔虞我诈,到最后,哪怕醉了,自己也都分辨不出来真假了。

    夏无且就只会酒后胡言。

    他可不想一喝酒就把该说不该说的全说了。

    那就死定了。

    因为不论是赵政,还是大公子,酒量都与他不相上下。

    他更是从来都没见过赵政那家伙喝醉过,大概是这个人何止是真言,哪怕连胡言都不愿意向他人透露一句。

    不过可以理解,作为一个皇帝,要是把胡言让别人听了去,不知道要出多少乱子。

    他赶走了一脸茫然的宁霜,告诉她钱不用给了,不过以后人也别再出现了。

    一个人喝酒时就没了那么多无谓的坚持,就好像在学堂上突然犯困和自己在家看书时犯困,肯定是自己看书时先睡着。

    他可不信哪个没长眼睛,或者是多长了一个脑袋的人敢偷听他说话。

    所以他很快就醉了。

    他沉默地,酒洒了满身,不知道的可能还会以为是他长泪沾襟。

    赵政的心情乱的可以。

    大公子回宫了,跟着他一起回宫的还有一个消息——他无罪释放了一个抢劫犯,还给他找了个工作。

    以前他把想刺杀他老子的刺客留下了当他的护卫也就算了,总归是没闹出来什么大乱子,落在众人的眼里还能落下个仁慈的名声。他答应过晗儿,赵扶苏是未来他选择太子的最优人选,这时候为了民心所向适当地让他做一些“好事”,他便睁一只眼闭只眼了。

    可这次不一样,自从秦朝还不是秦朝,是秦国时,就以律法严明为傲。如今赵扶苏的举动,摆明了是要支持那些除了看书什么都不会的儒生们了。

    这还让他怎么立太子?

    反而是那个他一直没太听说过的,籍籍无名的赵胡亥,居然在这种时候第一个站出来支持镇压儒生,还指出了儒生妖术误国。

    就像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至少和赵扶苏一样,是个态度。

    只是赵扶苏……

    这让他怎么去做到曾经答应了、亏欠了晗儿的。

    而那个莫倾,也敢光明正大地在他面前夸赞赵扶苏,支持大公子的看法,劝陛下察纳雅言,也多听听大公子的想法。

    而话中竟也还有些对赵胡亥有意无意的提及。

    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便有些厌烦,作为一个皇帝,让一个女人整天教训,实在不是什么能让人舒服的事情。更别说这个女人连碰也不让他碰一下。

    真的是令人厌倦。

    人的耐心总是有限的,更别说是皇帝。

    只是如今这个女人还动不得,因为这是他从赵胡亥那里要来的人,而赵胡亥,是所有公子中第一个表示出来支持的。换言之,对莫倾的处理,也是一种态度。

    不过这或许可以证明,莫倾绝不是赵胡亥处心积虑送到他身边的,不然也不会和赵胡亥是完全两个态度了。

    所以不仅不能责罚莫倾,还需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再给她晋位。毕竟女子人微言轻,最关键的还是在于胡亥方面。

    已经告诉过赵高了,可以选几个大臣之中明确表示不支持儒生的人家的女儿,确保身份上没有任何问题,身边也没有任何接触过儒生的兄弟姐妹。如果真的有合适的,就送进宫里。

    不过还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

    赵政想好这些,不觉中无限疲惫,夏末的风吹来,头一下子有些眩晕,好像把眼前的世界颠倒摇晃。

    他却明白,这已不是完全由于累而得到的结果——

    他老了。

    一代英豪,终于也承认了,自己的衰老。

    宁霜头痛得很,虽然喝了夏大人的药,不过一时半会儿的,也显不出来效果。走着走着,又好悬没撞树。她只能暂且把这种感觉算作是被药苦晕了,因为在她刚一闻到药的味道时,头就已经开始痛起来了。

    想到这里,她不免对天天和药待在一起的夏无且产生了几分同情。

    那么苦的味道,他也不觉得难受,反而还在看到各种药材时一脸的享受,真是搞不懂这个人!

    姐姐是大公子身边侍女,虽然平日里几乎见不到大公子——大公子的身边永远都是一个叫荆荷的姐姐冷冰冰的不愿意说话。可是仅凭着这个名头,宫里面的人也都对她还不错,至少没人敢欺负她。

    所有人都告诉她要小心夏无且夏大人,没事就离他远远的,因为夏大人一生间接杀死的人,比他救过的人还要多很多。

    可是夏大人看起来是个很好的人啊,一点也不像她远远瞧见的那些军队里的人,一看就全是杀气,毛骨悚然。

    这是怎么了,真是的,头更疼了……

    算了,子婴哥哥什么都知道,还是等身体好了之后,问问他吧。

    荆荷表面上不说话,实则对大公子很无奈。

    果然出去了就惹事!

    见义勇为是好事,赵扶苏这人,见人就帮,见人就救,这点,荆荷表示理解,因为她也是赵扶苏多管闲事的产物。

    问题是她明白,赵扶苏比谁都有孝心,他老子要是让他死,他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所以伴随着这份孝心而来的,其实是纠结。

    如果谁杀了他娘,他肯定得去报仇,而那个人,还偏偏是他爹。

    这个问题就有些棘手。

    他没有杀他爹,还依然孝敬着,不过在背后,在无人,心中苦闷可想而知,有时候他便一坐通宵,吹他的箫,箫上的斑驳花纹果真如故事中所说,像极了眼泪——吹箫人的眼泪。

    可他却不是顺着他爹的意思,非要逆着来。

    他说孝顺是一码事,人民是一码事,不能为了让一个人心情好了,就让全天下受苦。而且他也不想让他爹多少年之后背负着骂名。

    这样一来,那些个奸宄在他爹眼中反倒成了好人,这个最最忠心的大公子反而被看不上眼。

    皇帝的意思都是明摆着的了,他却还是要试,她都已经毫不留情地和赵扶苏说过——你这是找死!

    她在烦闷中拔剑,手腕上的玉珠撞击剑柄,微不可查地清脆响了声。她却着急起来,赶忙抬手一看,确认了玉珠没有碎掉,继而手指摩挲上这颗小小的珠子,摇摇地看向远方,立尽斜阳。

    赵胡亥看看赵高,赵高看看赵胡亥。终于还是赵胡亥最先屈服了,缓缓低下头,等着赵高说话。

    真是个软弱的小孩子!怎么就不能再坚持一会呢?这个样子,可怎么当皇帝呐。赵高得意地这样想着。

    不过也对,要不是英勇无畏的皇帝还生了个这样的儿子,他和那位贵人恐怕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最近他还算干得不错,终于是让皇帝注意到了。

    他送到皇帝身边的那个女人也不简单,别看皇帝不喜欢她,她竟然能在他都还没有完全确认皇上的态度时,就能把消息告诉十八公子,后来还附带了好多大公子的看法和弱点。

    看来她知道的事情不少,而且多半与大公子也有过接触。

    这样的话……

    赵高挑了挑眉毛,亮出了眼中的狠辣神色,可惜赵胡亥惴惴不安地低着头,没有看到。

    等到彻底解决了大公子,这个女人就可以想办法除掉了。

    女人之间的事情,他们自然插不上手,可是女人可以。

    皇帝让他选个女人,他心中已经有了结果。

    用不着多聪明,多听话——他也不会把她算到十八公子的阵营里面。只需要她漂亮,善妒,那样就算是什么都不告诉她,她自己也会完成他们需要的东西。

    半晌,赵胡亥见赵高依旧一言不发,便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赵大人……能告诉我……倾儿怎么样了么?”

    “哟……十八公子真是个念旧情的人!不过这话要是让陛下听到了,可就要出大事了!”

    赵胡亥双手给赵高递上了水,讨好道:“赵大人怎么会和父皇说呢?这些话,我也就是和赵大人说说罢了,哪里会告诉别人?”

    “十八公子的心中,真是装了好多人啊!我劝你啊,要不你也就别想着郑丫头了,直接把莫长使要回来,你们长相厮守算了。还当什么皇帝呢?费那么大的劲!”

    “不是……”赵胡亥小声地辩解:“胡亥永远离不开婉儿,但是我只是关心一下倾儿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有些语无伦次。

    赵高刻意叹了口气:“你要是想当皇帝,得到你的婉儿,莫长使就必须死!就算不死,也必须让她离得远远的!永生永世都不能出现在我们面前。”

    “为什么……”他无力辩驳。

    “这不需要为什么!因为你想当皇帝,有些心狠手辣是必须的!还不是你继承的全都是你母亲的那些柔弱,半分你父亲的样子都没有!你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管是你了解到的,还是你不知道的,都能证明,想当皇帝,不能心软!”

    赵高突然提高了音调,在赵胡亥的眼中有些疯狂:“不光是这样呢!还有大公子,公子高……你的那些兄弟们,你父皇的女人们!直到最终你用不到的人,全都得死!十八公子,你不会连这都下不去手吧?当年你父皇,连他最爱的女人都能狠心杀死,你呢?你敢亲手杀了郑婉懿?”

    赵胡亥已没有心思去想赵胡亥口中的他父皇的事迹,他有些乱了,全力捂住了头,以及要炸开的太阳穴,发髻被揪开,散乱的头发挡住了他的视线。

    赵高看见赵胡亥的样子,更加愤然,他不愿再说下去,一把拿起了被赵胡亥摆在一旁架子上的剑。

    手上抓得满满都是灰尘。

    那剑也有些钝了,带着些锈迹,好像又一层薄纱,把原本就属于它的凌厉光泽尽数掩盖。

    赵胡亥应该很久都没有用过剑。

    他却把剑狠狠地划在手臂上,露出一条外翻的血口,好像什么东西在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就差展露出獠牙。

    他把手臂伸到赵胡亥眼前:“十八公子,你看啊,这就是血,你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赵高又一把把剑抓在手里,拉过赵胡亥的手,握在他手上,在他的手上用力,没一会,血便通过了手指的缝隙,沾上了赵胡亥的手,温热的感觉让赵胡亥抬头,眼中也尽是红色。

    赵高却笑,笑得又好像面无表情:“这就是你拿着剑,杀人的感觉!你感受一下,刀嵌进肉里的感觉。你摸摸,你闻闻,这就是血!很吓人么?十八公子?你瞧啊,怕什么?多看两眼,记住了……”

    风似乎也与人一样的倦怠,明明没有了力气,却偏偏还要奋力刮过枝头。

    于是它们看见了与之一样倦怠的叶子,再也没法在枯萎了的枝头,站稳脚跟,摇摇晃晃地,跌了下去,半绿半黄地秀丽身影,跌入深渊。

    它们发出一阵尖利的声响,招摇远去,声音和叶子一同飘落在原地,仿佛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