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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弹琴一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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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扶苏一面深感抱歉,一面把莫倾请到屋里,毫不吝啬地奉上冰块,尽管日的余晖已经化成了融金色,为远方的麦田加冕,温和的黄色光晕在远山前潋滟一片。麦穗的尖不算整齐,却好像金鱼的鳞片,连到云端的暖色调。

    莫倾脸上有种别样的暖。光转个身,从她的侧颜擦过,绕到了她的眼前,抚慰她的眼睑,眼前的颜色便又绚丽明媚了些。眼睫细密,敛住了丝丝缕缕光。她凤眼若侧视,极目的远处便有了几点白色透明的光点一同落入脑海中的映像,如同风景眼中的翳。

    她喜欢下午这种夕阳前最后的静好祥和的光。

    这样的颜色,好像很多烂漫的故事,应该发生。

    好像在她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就喜欢在暖黄中奔跑,她喜欢远看天涯,远看易水河,易水里波光粼粼,能映出水晶宝石中的那种七彩光,比彩虹更加刺眼些。彩虹是各种颜色染得泾渭分明,可柔和的湖光却把各种颜色糅合又拆开,是一片混杂的彩。柳条会划过脸庞,翠绿的颜色也变成了黄绿,萌芽的颜色。

    最美的梦就落在年少的明媚中。

    那时候还不认识太子殿下,父亲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官,莫婴那个小家伙还不存在。

    同一片天色是岁岁年年相似,只是人矗立在金碧楼阁之中,那光也就被高台遮蔽在外了。金簪金盏上靡丽的颜色,渐渐地充斥在人眼中,有些分不清楚。

    莫倾的手恢复了些人类应有的温度。。

    赵扶苏看到莫倾这般,茫然不知如何说话。

    倒是映雪只是绞着衣服:“公子……你带回来的人……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啊……好像……杀了人是犯法的吧……”她说着,脸愈发惨白,她却不敢自己凑过去看看,只因模模糊糊中看到了疑似血迹的红色,弄得她慌了神。

    赵扶苏却笑道:“姑娘觉得,扶苏会那么重口味,费好大劲地把一具尸体带回家里来?”

    “对啊,有道理!那他现在算是什么情况啊?”映雪舒了口气,“虽然欺负姐姐确实不对,但是好像看他也挺不容易的,我是很想揍他,不过总不至于就让他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赵扶苏却听得语塞,半晌挤出一句:“姑娘女中豪杰。”

    “小妹就是这个脾气,大公子见笑了。”莫倾喝一口饮料,冰凉窜进喉咙中,麻痹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痛。

    赵扶苏惊讶:“姑娘叫我什么?”

    莫倾微笑着重复:“大公子。”她反诘道,“请问公子扶苏,妾身所说的可有不对?”

    “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大公子学识人品声名远扬,听公子提到‘扶苏’二字,妾身心中便有定数。再说,试问大公子,还有谁家百姓会把家中布置的如此豪华?大公子自然是不缺钱的,果然,就连这冰块,也是说拿就拿出来了,爽快的很。”

    “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岂不是让姑娘笑话,更别说,姑娘还有这么个扶苏都自叹弗如的妹妹,扶苏怎能不如一个女子了?”

    映雪哭丧着脸,看着被赵扶苏暂时安顿在一旁地上的罪魁祸首,倒是觉得他也蛮惨:“你们怎么又把我扯进去了?还有……什么大公子不大公子的?”

    赵扶苏自嘲道:“姑娘你看,果然还是姑娘谬赞扶苏,说得好像无人不知似的。这不,你眼前就有一个例外。”

    “啊?什么意思啊?”映雪想了想,恍然大悟,说不出话来,“不会是……那个……那个大公子吧?”

    “很不幸,让姑娘说中了。”

    映雪默然。

    她是十八公子的人,换言之,就是大公子最有可能的敌人,可是这就欠了他一个人情,实在是不好办。

    “二位姑娘且先在这里回避一下吧。扶苏要去查看一下那匪徒的情况了。也算给映雪姑娘一个交代,别让姑娘总是担惊受怕了。再说,我也是秦国的公子,恰巧遇到了这种事情,自然也会给二位姑娘处理好。”

    “那便有劳大公子了。”莫倾又喝一口已经没什么温度的饮料,客气道。

    “大公子,不可能啊,映雪真的就打了他一拳,在小腹上,怎么可能把人伤得这么严重?再说了,我拿的是拳头,又不是剑,就算真要出血,也得是吐血吧?怎么可能直接在人身上直接造成伤口?我哪有那么大力气?大公子可别冤枉我!”

    映雪看到榻上躺着的人,先是吓得一愣,接着赶忙辩解。

    他的脸被擦净,便显露出了极重的黑眼圈,不过这不是映雪关注的重点——他身上被赵扶苏包扎了好几处,换上了件大公子的衣服。而这还没过多久,映雪甚至就能生生看到布上的一个小小的血红色痕迹,绽放成大朵大朵的花。而那红,还偏偏不是正常的红,而是红中,还混合了些乌色,如同弃之沙场的刀剑上陈旧血痕的颜色。

    映雪只想着自我洗白,顺便也更多了同情,毕竟她在小时学武时,被剑划出个小伤就痛得要死要活的,要是不知道被什么东西伤成了这样,她恐怕都不会再有那个精力打家劫舍了。

    所以也是个挺值得佩服的劫匪不是么?

    而莫倾看后身体蓦地不舒服起来,她也许是惊吓,也许是无法接受,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微微张开嘴。

    赵扶苏只注意到,她有一双很漂亮的手,好像她手中攥紧行云,而云便喜欢上了这个处所,附在表面,她的手便白皙灵动起来。

    “如果我没有检查过,恐怕会觉得,姑娘这般是欲盖弥彰。”赵扶苏平静道,“不过我查看了,此事的确与姑娘无关。姑娘才多大的年纪?打人的一下子,连个印记都没留下,这些伤,不过是早先就没太包扎好的伤口经过了剧烈活动又扯开了而已,姑娘尽管放心,姑娘没做什么错事。”

    “啊?”却没见映雪情绪正常,“不是都中原太平了么,也就匈奴那边还有些战争了,可是再怎么说也波及不了这么远,要是士兵负伤……不管是什么原因吧,反正就是一路跑到这也早就死了。可是好好的,怎么就能有人受伤呢?”

    出发点完全是好的,她担心现在的百姓安全,生怕出什么变动。

    不过赵扶苏却意味不明地笑笑:“姑娘知道的还真多,扶苏佩服。起先一直以为,女子难有可与男子一比者,怎料到,今日在姑娘这里……”

    他完全不怀疑,如果不是他刻意控制,只怕此刻脱口而出的就是“今日在姑娘这里三观全毁了”。

    他还是换了个符合他一贯身份的说法:“今日在姑娘这里见识到了扶苏从前从未想过的,也算是长了长见识。”

    映雪听到赵扶苏这么问,不禁心中没底:“我……我平时好奇啊!觉得这些……都挺好玩的。”

    “姑娘竟然觉得战争有趣!如此说法实属与众不同,只是姑娘在自己觉得有趣时,可否先想一想边塞人民面对敌寇骚扰时的心情?”赵扶苏说着,已经隐隐有了点怒意。

    “妾身觉得小妹说的没错。”莫倾平淡地接过了话题——映雪留下的烂摊子,“从夏商周至今,多少王国改朝换代,多少文化盛衰兴亡。我们不过就是乾坤的玩具,只是尽管这样,也要想方设法活得好一点罢了。排兵布阵就是下棋,用满盘输赢来赌罢了。不过即便是有人输了,遭殃的也多半不是棋子。而小妹作为一旁观棋者,用一种玩心看待又有何错?”

    “再说,说不定观棋者也在想着要亲自与人较量一番呢?至少若妾身此生身为男子,必然是会远赴边关的。”

    她说的“玩心”有些牵强附会,不过所幸成功把话引开,不然让赵扶苏这样接着问下去,映雪非要把有的没有的全说出来不可。

    “姑娘原来对保家卫国有兴趣。”

    “谈不上兴趣不兴趣。譬如当年秦王政大一统,依然能够尽可能地保住中原人民和风俗,并且统一了度量衡,总归利大于弊。可匈奴只是与畜马为伴,衣冠左衽。若真让他们以他们自己的蛮横方式进攻中原,这般后果,必然是场灾难。”

    莫倾情深意切,赵扶苏听得认真。

    她又对着映雪道:“况且,谁规定唯有战争才能伤人?是因为与人结怨也说不准。加之如今局势,圣人也尝说过‘苛政猛于虎’,这‘虎’现在又现身天下。说不定所谓官逼民反,有人铤而走险,都是被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罪名逼出来的。”

    “扶苏从未曾想过,自己的知音到头来竟是个女子!姑娘所言,句句乃扶苏心中所想。”就如古代君王有爱才者,赵扶苏与听莫倾说着,目光便亮了起来。

    尽管这是个女子,又能怎样呢?

    “能与大公子不谋而合,是妾身荣幸。”

    他是洒脱温雅的大公子,却也有多少思想无人能谈。而一个男人只能和女人说起这些,多少也是个讽刺。

    “不知今夜能否有幸与姑娘赏月,扶苏想请姑娘与扶苏一叙。”他行了里,作为大公子,已经是对一女子的极为尊重,没有半分轻薄之意。

    莫倾淡淡笑一下,水一样平和淡寡:“大公子莫开玩笑。妾身夜不归家,只怕不是什么好事,到时莫让人再归罪到大公子身上,平白污了大公子的英明。”

    “扶苏不敢唐突姑娘。待夜深了,我自会送姑娘回家,如有需要,我也可以向姑娘家眷解释。只求姑娘月出后片刻时间。”

    这世上竟还真的有人主动愿意听她说起这些?莫倾心中一半欣喜,一半失落。

    “也罢,妾身答应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