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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岭树重遮千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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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蛮甚至根本不想去问,她只知道,一个视自己容貌比性命还重要的女孩子,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刨开胸膛,在白皙光滑的心头,留下了永恒的伤疤。

    “怎么了?”

    卫瑄出现在她身后,小心翼翼的贴上她的额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阿蛮摇头,目光却停留在他受伤的胳膊上。

    周行的中毒,马儿临死前的样子,证明那箭的确有毒。可卫瑄的胳膊分明也是在那时受伤,为何却可以安好呢?

    阿蛮不敢想,她忽然想到介琰说过的话。

    “这些王孙公子,各个都是七窍玲珑心,你以为的,最后不过都是别人设的局罢了。”

    周行醒过来了。

    尽管还是很虚弱,可是面上的黑好歹是褪了下去,阿蛮又寻了点草药,捣碎了敷在伤口上,好歹瞧上去没那么狰狞了。

    倒是洛英的面色依旧苍白,整个人跟得病了一般,虚弱的厉害,阿蛮担忧的很,晚上卫瑄猎来的兔子,她亲手料理了,撕下一个兔腿喂洛英。才吃两口,她便摆手,表示吃不下去。

    阿蛮也跟着着急。

    这次损失惨重,好在干粮还有一些,阿蛮会辨认方位,白天的时候,她们就慢慢前行,到了晚上,则升起一个大伙堆,众人都围着。一来安全,二来取暖,毕竟四月的山林间,还是夜深露浓。

    到了第七日,周行的身体彻底好了起来。

    不得不说,有些人真的是底子好,周行现在的模样竟然跟从未受过伤一样,活蹦乱跳。那日洛英的举动他还在深度昏迷中。但是也从别人口中听说了洛英姑娘在他危险时的表现,所以这几日照顾洛英的任务都落在他身上。阿蛮有心想做,却见洛英的面上是跟她在一起所不同的娇羞笑容,顿时明白,便也由着他去了。

    第十日,包里一点干粮都没有了。

    阿蛮叹了口气,林间的小动物是真的有灵性,前几日可能他们扑杀的太过,所以这连着两日都没有抓到任何东西。他们每日行走的路程这么多,没有粮食补充体力,很快大家都会倒下。

    阿蛮心中焦急,抬头看了一眼远处山体起伏连绵,好似永远看不到边境。

    卫瑄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劝道:“阿蛮姑娘不用担忧,总会走出去的。”

    “都是我。”她垂下头:“若非我指路,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

    她哪里想到,连续十多天都是毛月亮,黯淡的什么都没有,根本看不出星象。

    卫瑄见她垂头丧气的模样,出言安慰:“若非阿蛮姑娘,只怕我们现在已经是一堆枯骨。况且我相信姑娘的本事。”

    这么一说,阿蛮觉得压力更大了。

    许是卫瑄的安慰,许是终于时来运转,天无绝路,在又饿了两天,晚上的天空骤然晴朗,如蓝丝绒一般的夜空上。铺散开钻石一般耀眼的星星。

    “找到了找到了。”阿蛮开心的像个孩子,一把抱住身旁的人:“不出意外,咱们明日就能走出去了。”

    鼻尖传来的杜若香味让她缓过心神,再抬头一看,卫瑄正低下头,一双眼睛含笑,高兴道:“太好了,我就说阿蛮能办到的。”

    阿蛮心里跟吃了蜜一样,更重要的是,她注意到了,他对自己的称呼终于从阿蛮姑娘变成了阿蛮。

    历经半个月的时间,终于走出了大山,又走了半日,山脚下才有稀疏几户农家,一打听之后众人膛目结舌:这大山唤迷雾林,山中有瘴气,人在里面待久了会产生幻觉。何况山体层层叠叠,根本不知道里面有多大,一不小心很容易走到另外一座山上去。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活着从山里走出来了。

    山民崇尚神灵,以为这是山神的客人,便杀鸡宰羊,又取来自己酿的美酒,一顿下来,众人倒了个七七八八,就连一向儒雅的卫瑄,也喝的腮边泛着迷人的粉色,眼角微微迷离。

    趁人不备,阿蛮端了饭菜先进屋了——洛英的身子还不是很好,找到地方她先躺着休息了。

    “洛英”阿蛮见她连鸡汤也喝不下去,心中焦急:“不然,我替你先看看伤口,昨日我采了一些伤药,对于愈合伤口很有效果的。”

    洛英摇头:“无碍,我伤口处已经抹药了,就是这东西在我身体里面已经放了七八年,猛地拿出来,有些不适。等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其实阿蛮从洛英拿出那个晶体就开始萎靡后,想到过,只是没想到这玩意儿的作用会这么大。在一想到洛英说这是墨门的宝物,心中总是忐忑。

    只要想到那日,卫瑄并没有中毒,她的心里总是跟梗了一根刺般。好几次她都想告诉洛英,可话到嘴边,却还是忍住了。

    待她一见卫瑄,那样的风光霁月,明朗舒爽,那些疑虑便又化为乌有。

    不管怎么样,大家都受了伤,要好好休养几日。这几天里面,阿蛮化身小蜜蜂,每天天不亮便去采药,折腾之后给每个人伤口换药。说也奇怪,这么几日之后,大家伤势迅速的好起来。因此,原先还有些看不起阿蛮的人,各个也都对她刮目相看。

    除了一个人外,这人就是周行。

    周行的个头就跟他这个人般,五大三粗,毛发浓密,特别是脸上的眉毛,浓密的吓人,配着一张周正的脸,看上去有几分的煞气。

    当然,因为这双眼睛时常是有些迷糊的,所以看上去有些呆萌。不过当他警惕起来会清楚的看见属于武者才有的杀伐决断。

    周行对于阿蛮的不喜,却是因为一件小事而起。

    那日清晨,他去练兵,却看见手下带着向来井井有条,临危不乱的士兵们居然还倒着睡觉。气的他上前大吼一声。问清楚缘由才知道,原来是阿蛮交代过的,这几日要好好休息,伤口才能好得快。若是带伤连,非但没有半点效果,而且会影响到自己的伤势。

    士兵们原本对于阿蛮就很是感恩,毕竟都是常年战沙场的,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可猛然间有一个姑娘,妙手回春不说,还这么关心,大家的心里都暖洋洋的。

    有人高兴了,有人就不高兴了。

    周行控诉完之后,抱怨道:“公子应该让阿蛮姑娘注意一些的,军营的事,女人怎么能插话呢。”

    主人家里居然有一副围棋,虽说质地不佳,不过卫瑄用来做闲暇时自娱自乐的法子。

    他盯着下面的棋局,伸手拿了一粒白子,端端正正的摆了下去。

    “我倒是觉得,她说的不错”白子落下之后,他才抬头:“周行,我时常告诉你,张弛有度,莫忘了,欲速则不达。”

    周行没有想到卫瑄居然会帮阿蛮说话,顿时失望极了:“什么欲速则不达,公子又忘记我是个混人了。”

    说话间,卫瑄已经拿起了一粒黑子,对弈起来。

    周行是真的觉得委屈,这么多年来,他们周家都是这么带兵,从他太爷爷那一辈,口口相传,就是他自己也带了好几年的兵,怎么今日倒是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教训了,这让他怎么能福气?

    心中委屈,话也难免多了起来:“我知她是介琰先生徒弟,可是未必名师就出高徒啊,公子就是心太好,这位阿蛮姑娘的本事如何,咱们都还没见识过呢。”

    “哦?”卫瑄斜了他一眼,慢条斯理:“你可知,若非这位姑娘,你可能就性命不保了。”

    周行涨红了脖子争辩:“就算她会医术,可行军打仗的事,她一个黄毛丫头知道什么。公子,若是她再这样,以后我的兵心都散了,还怎么带啊。”

    说道最后,声调都跟从前不一样了。

    卫瑄落下黑子:“周行,你放心吧,那位阿蛮姑娘别看年纪小,心中却很有分寸。我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的。”

    周行还要说话,却听见外面阿蛮在喊:“周行,周行,你在吗?”

    听到是阿蛮的声音,周行微微皱起眉头:“她来找我作甚。”

    “去吧。”

    卫瑄头也不抬,盯着眼前的棋盘,慢条斯理:“切记,对阿蛮姑娘客气一些。”

    从始至终,他始终都在认真的执棋,白衣胜雪,衣袂飘飘,如天人不可亵渎一般,令人心生敬畏。

    主人吩咐,周行不敢不从。

    不过,他从进来之后,目中就一直有犹豫之色,仿佛天人交战。终于,在他转身走到门口时,终于再也忍不住,果断的重新转身,大步走到卫瑄面前,单膝跪下:

    “我知公子有大计,可,能不能,放过洛英姑娘。”

    这一句简单的话,他却仿佛用了毕生的勇气。

    他垂着头,半天都没有听到卫瑄的回答。

    空气中都是紧张的气氛,周行的胸口剧烈起伏,垂在身边的拳头就紧紧握着,跟卫瑄做着无声的抗争。

    良久,上空飘来幽幽一声叹息。

    “国破家亡在际,还眷顾儿女情长,岂不可悲?”

    周行抬起头,看着卫瑄,张开嘴,刚要说话,却对上了那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

    世间女子爱慕他,还有诗称赞,可那被人封为如玉公子,犹如谪仙的男子,现在却用一种极其冷漠的眼神看着他。

    眼神对抗中,终于,周行败了。

    “我知道了。”

    他挪开视线,声音压得很低:“只求届时公子能留她一条性命。”

    “当然。”卫瑄收起了周身的凌厉,又恢复了谦谦公子的温润模样。

    纤细白皙的食指和中指夹了一枚白字,放在棋盘中,局势骤然改变。

    原本已经要逃出生天的黑子忽然被困,再一看,白子已经将黑子牢牢困住。

    大势已去。

    卫瑄收回衣袖,转过头来。

    嘴角含笑,如沐春风。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有洛英在,何愁墨门不为我所用。”